街道一片狼藉,地上躺着的人很多,活着的、死了的,半死不活的,堪称人间炼狱。

  白钰不由得皱眉,他记得摄魂幡是魔尊手下的护法才有资格拿到,而魔尊已经消失很久了,这一次突然出世是为了什么?还专门挑着九阳宗底下的城镇动手。

  他无意间看到半空中的黑影。

  那一方摄魂幡破败的旗角飘扬在半空中停滞片刻,猛地拐弯朝安澈扑过去。

  白钰瞳孔猛地一缩:“危险!”

  黑气横冲直撞,安澈眼睛看不见,却本能地感受到威胁,他紧紧捂着腰间的乾坤袋,松手时一块精致小巧的玉横在他面前,黑气近身撞在玉身上,一刹那激荡起滚滚灰尘,白光耀眼,安澈身体岿然不动。

  有一瞬间,白钰几乎要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抽出腰间的本命剑,轻而易举的把来捣乱的魔修就地正法。

  可是没有,仅仅是魔修逃跑以后随意挥出的一道魔气就足以把安澈压垮。

  硝烟散去,安澈捂着胸口,沉闷地咳嗽着,吐出了一口血。

  他慢慢弯下腰,脸色更加苍白了,水墨般淡雅的眉眼仍旧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难受。

  安澈的身子太清瘦了,病骨缠身不知比以前瘦了多少,他又偏爱白衣,曾经穿白衣是威风凛凛,现在仍旧仙气飘飘,却让人生不起敬畏。

  他本该万人瞩目。

  白钰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地意识到,清风仙尊已经不在了。

  曾经压了他十几年的人,如今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悲。

  但安澈仍旧平静,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他濒临崩溃的意识和躯体。

  他轻描淡写地擦去唇边的血渍,指尖的红色很刺眼:“他往哪儿跑了?”

  白钰盯着他的唇角,摩挲着手指:“他用了地级传送符,追踪不了他的位置。”

  也许是伤口又开始疼了,安澈胸膛起伏略微大了些,漆黑的眼睛望向周围:“有多少人受伤了?”

  很多。

  那个魔修实力强悍,出手果断,起码七八人死亡,几十人受伤,这还只是不到半柱香魔修造成的破坏,要是他不出手干预,等守卫过来这座城估计得空一半。

  白钰垂下眼:“不严重,护卫已经过来疏散人群了,伤者也会安抚好发放抚恤金的。你先跟我回去养伤,等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白钰不明白魔修是怎么进城的,九阳宗门下每座城里都有萧景舒亲自设下的阵法,但凡感应到一丝魔气都根本进不来,还会触发警戒,但他不关心这个。

  事实上,他不关心绝大部分人。

  虽然他觉得安澈在他心里有点儿不一样,白钰很难描述到底有多不一样,大概是一个被丢弃了很久的玩具突然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曾经玩倦了,现在想重新拾起来。

  安澈又咳出了血,他看起来很羸弱,紧绷着的指节发白。

  白钰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扶着他肩膀,声音带了些关切:“我带你回去?”

  他手掌按着肩,动作很规矩,只能感受到手下清瘦硌手的感觉,伴随着呼吸不规律地颤抖。

  安澈脸很白,耳尖却有些红,瞳孔涣散,看起来很不正常。

  其实他没有给安澈选择的机会,已经在心里决定勉为其难抱着他回去。

  可惜安澈并不按他的计划来,反而推开他的胳膊,困倦的眼看着他:“你不用这样,挺虚伪的。”

  白钰以为自己听错了,微笑都维持不住:“什么?”

  安澈困惑了:“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白钰笑容消失了,他盯着安澈看了一会儿,松开手:“确实,每次一见你就觉得碍眼。”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硬,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白钰刚刚出手赶跑了魔修,周围人虽然钦佩却也畏惧,周围的护卫过来了解了下情况便离开了,直到萧景舒过来。

  城里的护卫也没想到萧景舒会亲自过来,自从梦泽真人决定闭关,紫阳剑尊就成了宗门里的掌事人,平日里想见一面难如登天,更别说交谈了。

  萧景舒只过来随便了解了下情况便朝白钰的方向走过去,先是看了下白钰,又仔细打量安澈的身子,立刻发现了他唇边的点点血渍。

  萧景舒收回视线,问白钰:“怎么回事?”

  白钰摊手:“我也没想到魔修会突然出现,把他赶跑以后,你的老情人受了点伤呗,唉,你不会当着我这个新欢的面去心疼旧爱吧?”

  萧景舒表情淡淡:“别乱说。”

  “哪儿说错了?是老情人说错了,还是新欢说错了?”白钰眉眼弯了弯,“萧剑尊,您可真绝情,陪您这么多年我还讨不到个名分了?”

  萧景舒转过身子,他的脸俊美绝伦,偏偏表情端庄正经,浑身上下黑袍包裹得严实,平添了几分禁欲气息。

  但他对白钰极有耐心,大多时候都是纵容的:“别闹。”

  白钰刚想说什么,安澈便插了下嘴:“不好意思,我可能没空看你们打情骂俏。”

  他们二人齐齐回头,就见安澈摊开手心,刺目的鲜红从指缝流下,失血过多的安澈半闭着眼,勉强压下眩晕的感觉。

  他抿唇,原本苍白的唇有了颜色,是灼灼的红。

  他是对着白钰说的:“我要回去,你们继续。”

  安澈还记得路,不远,他拄着竹竿做的盲杖转身准备离开,萧景舒突然出声:“我给你一道符。”

  他凭空捏着道金光闪闪的符文,慢慢打出,那符文落在安澈手中的盲杖上闪了一下,完美地融进去。

  安澈显然也察觉到不对,稍稍捏紧了盲杖:“这是什么?”

  萧景舒说:“指路,或者御敌。”

  安澈试了下,拿起来的盲杖与平时没有区别,只在落地时有些许灵气溢出,牵引着他往前走,那些灵气也抽丝剥茧般治愈着他体内残缺破碎的经脉,很舒服。

  萧景舒抱着剑,表情没什么变化:“你很弱。”

  安澈转身就走。

  白钰看着他们说话,没出声。

  他知道萧景舒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他不在意的人这么好,别看萧景舒一副固执剑痴的形象,实际是个算计比他还多的人。现在安澈这幅凄惨落魄的模样,已经无法带给他任何好处,萧景舒却依然帮忙了。

  他想起昨天萧景舒来找他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他第一次找错了地方,还被他笑了一番,此刻又有些回过味来——萧景舒该是先去找了一趟安澈。

  他盯着安澈的背影,也许是看得太入神,被身边的萧景舒出声打断:“你在看什么?”

  白钰瞥了他一眼,唇角笑容不变,却第一次没主动贴过去挽着萧景舒的手。

  龙门客栈。

  先前宋立泽听闻街上出了魔修,立马闭门谢客,又想起安澈还在外面,他身边跟着的白钰应该能护好人,他便自我安慰着说再怎么严重白钰也能回来。

  后来人倒是回来了,宋立泽出门一看,只有安澈一个人,他急忙上前问:“白钰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还在跟魔修纠缠?”

  安澈沉默片刻说:“紫阳剑尊突然出现,他们正在闲聊。”

  一听这名儿,宋立泽心里立马脑补出了一百八十部凄美狗血话本子,他望向安澈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怜悯。

  他刚想安慰两局,就见安澈提前开口:“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宋立泽连连点头,目送他上楼。

  关上房门,确保听不见任何声音,白钰和萧景舒还没回来时,安澈一直攥紧着盲杖的那只手终于放松了下来,摊开掌心,里面是一丝小小的魔气。

  当时白钰阴差阳错引爆了那块石头,又被突然出现的魔修吸引了目光,自然没注意到安澈的小动作——他把石头里流窜的那一丝魔气悄悄包裹在自己手心里,又抓着盲杖。

  好在不管是白钰还是萧景舒都没注意到这点细节,而那丝魔气也很乖巧,一直团在安澈手心不出来,这时候才慢慢飘在空中,散发出点点亮光,像只黑团子。

  这丝魔气显然不属于之前那个魔修,也不属于他见到的任何一个人,却让他有种熟悉感——之前决定买那块石头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安澈好奇地拨弄了一下,只觉得指尖碰到了一点柔软湿润的东西,那团小东西居然一下子缩成个小不点,像是在害羞一样。

  真稀奇。

  他试探开口:“你是什么东西?”

  那黑团子没有动静,大概是没听懂。

  安澈也觉得自己有点蠢了,就这么个小东西还指望它能回话吗,他将这团小东西随手塞到衣带,脱了衣服挂在衣架上,上床休息。

  他耗费的精力太多了,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光线昏暗,衣架上的衣服微微动了一下,口袋翻出来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小球。

  那小球飘在空中,咻的一下钻进安澈的被窝里,贴着他柔软冰凉的脸不动了。

  万里之外,镇魂宗。

  尊位上,极夜魔尊手里把玩着一团黑气,眼里有些兴味。

  下面有属下低头汇报,站立不动如同雕塑一般:“尊上,方易出现在长云城,被白钰驱除出去下落不明,他还偷走了您的摄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