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魔尊将那团黑气团成指甲大小的小球,闻言并不心急:“又偷东西又四处逃窜,真是跟老鼠一样。”

  下属当即跪下,请命道:“属下愿为尊上分忧,将这贼人捉拿归案,为您奉上摄魂幡!”

  “不必。”极夜魔尊轻笑一声,他眸色很浅,淡淡的金色流转在其中,璀璨炫目,却莫名让人心里发凉,“我的一小份魔气跟过去了,到时候我去一趟,他一定会自投罗网的。”

  下属心里明了,凭借尊上的实力,那方易一定逃不了多远。

  自从当年仙魔之战以后魔尊一直退隐于镇魂宗中从不出世,世人有的揣测他在韬光养晦,必然有新的算计,有的说他已然落魄,不足为惧,还有的说他早就死翘翘了,躲在镇魂宗不过是他的障眼法,不过谁也没再提出来围剿他了。

  极夜魔尊实力太过强悍,只有当初的紫阳剑尊才与之有一战之力,其他人在他面前只有凉凉的份儿,当初的仙魔之战正道损失惨重,结束之后各大门派一合计,立刻发现这损失比极夜魔尊统治期间,魔修作乱造成的损失大太多了,战争一起,发横财的发横财,算计的算计,民不聊生,抗议的声音太大,正道宗门不约而同选择避而不谈。

  甚至他们心里还疯狂呐喊,最好极夜魔尊一直藏在镇魂宗里不出世,而且极夜魔尊统治的手下里大多一心修炼,他本人也不好那些暴虐无道的手段,治理宗内时一手推出的策略甚至常常被正道宗门借鉴,时间久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如今长云城内疑似极夜魔尊的护法出现,其实惊动的不止一方势力。

  ·

  安澈睡醒的时候房间里一片黑暗,周围没有亮光,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大概是天黑了,四周摸索了一下,披上衣服,起身的时候忽然在枕边摸到那团魔气,他捏着团子提起来,放在手心里时觉得有些不对。

  再一比量,他发现这团子还长大了些,刚好被他一手握住,轻飘飘的,捏起来手感更好了,温温热热像只柔软的暖手宝。

  安澈又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不过大概是他捏得太久了,那团小东西又开始缩小,在他手心晃啊晃。

  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却也不妨碍他能想象出这小家伙的样子,他没忍住笑了下,将它塞进口袋。

  虽然天色很晚了,但他没什么睡意,干脆下楼在院子里散步。

  他一直觉得奇怪。

  这段时间宋立泽怕伤到他,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他身世,不过自从白钰来了之后安澈便多了个渠道问,白钰自然不加掩饰地告诉了他一个大概,除去已经被说书人嚼烂了的那段苦情戏码,最让安澈不理解的是他自己的感情。

  他居然会因为喜欢萧景舒而做那么多蠢事,甚至在追逐这个人的过程中丧失自己的个性、磨灭自己的信念。

  安澈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白钰和萧景舒是一对幸福缠绵的并蒂花,而他只是边上的杂草绿叶,生来就是衬托。

  这让安澈新奇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诡异,这简直像是被下了降头,或是被操纵着往前走一样,这世界上的人总不能是一个巨大的戏台班子吧。

  白钰是一个人回来的,看起来风尘仆仆,或许他和萧景舒追踪了一段时间魔修,只是看起来一无所获。

  他先是感应了下安澈房间,意外地发现里面没人,搜寻一番才在客栈中的庭院里找到人。

  迈入庭院,这里被宋立泽休憩得很美,是一片竹林,向上看竹影婆娑,幻灵珠造出的霞光美轮美奂;向下看,潺潺溪流从崎岖山石流泻而出,泉眼人工装上了块上品灵石,由特制的法宝操纵流速不会过于吵闹,微风荡漾,实在是一处极好散心的地方。

  白钰漫步赏景,越过矮桥,进了凉亭,立刻看到坐在里边靠着柱子小憩的安澈。

  他闭着眼,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偶尔有几捋头发落在眉梢。

  也许是这儿灵气分外充足,他脸色好了很多,两颊红润,却依旧显得脆弱。

  白钰慢慢靠过去,手垂在身侧,腰间忽然传来些许异动。

  传音符微微发烫,等到白钰拿出来,里边传来一个苍老严肃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的意思:“你跟萧剑尊马上要办订婚宴,这种关头乱跑些什么?你在人家面前多表现一下,让他眼熟些,你要好好抓紧这个机会。”

  这是他们白族的族长,也是白钰的叔父白承谦,自从白钰父亲意外去世以后一直养着他,尽心尽力栽培,当初白钰资质不够,是白承谦每月让他一次泡药浴,硬生生堆上去的。送入九阳宗后也是四处打探关系,利用人脉让他成了内门子弟,最后被宗主收为弟子,可以说没有哪一步是白承谦没有插手过的。

  尽管某些时候白承谦自私急躁了些,还有些长辈惯有的脾气。

  曾经白钰也觉得他叔父好,给了他一步登天的机会。

  直到他从萧景舒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被白家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与萧景舒身体最契合的炉鼎,一个助萧景舒突破渡劫期的工具,同萧景舒双修以后他所有的修为都会毁掉,成为一个废人,与之相对的,白家会被九阳宗扶持成第五大世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变得权势滔天。

  所以他才被九阳宗宗主收为亲传弟子,半纵容着他打压安澈,萧景舒对他的态度还那样好。

  白钰曾经还可笑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命好,有一个支持自己的家族,一个尽心尽力培养的师尊,还有一个爱着自己的订婚对象。

  到头来,只是因为他还有用白承谦才不得已捏着鼻子认他的身份,萧景舒才纵容着他,那是猎人最后的怜悯。师尊是喜爱安澈的,他在师尊闭关时将安澈逼到这种地步,想必早就被师尊恨死了。

  到头来,孤立无援的是他。

  白钰眼里有讥讽:“跟他处的人是我,你急什么?这么猴急干脆你替我跟他上床,生米煮成熟饭,免得你整天瞎操心。”

  “你——你怎么这个态度?实在是太不像话了!”那头的白承谦显然气得不轻,他下意识还拿出长辈的架势教训不听话的小辈,只觉得白钰还不懂事,“我让你多陪他是为你好!剑尊身边从来没有过别人,他如今只有你,你要好好跟着他,别怕别人议论,那些东西都不是你该在意的,族里的天灵地宝多着呢,拿着这些东西好好跟剑尊打好关系,你还没拿下他,不能现在放松警惕!”

  白钰抱着胳膊十足的悠闲:“您这话可说错了,前一个在剑尊身边做牛做马心甘情愿付出的清风仙尊已经被连累得半死不活了,我可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一茬,最后只说:“你自己把握分寸,别玩脱了,这次的机会可不容易。”

  白钰眼睛都没眨一下,将符文掐灭了。

  黑色的灰从指尖落下,凉风吹过,白钰看见躺在秋千上的安澈睫毛动了下。

  白钰伸手过去,还没碰到人就被拦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都听见了,还装睡吗?”

  安澈慢吞吞睁开眼,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听见了,你在骂我。”

  白钰随手摊开扇子,不甚在意:“怎么,不爱听实话?”

  安澈不理他。

  白钰却有些追昔忆往的意味,感慨道:“我之前觉得你实在是可笑,愚昧,居然一直苦苦追求那种虚无缥缈的感情。”

  安澈冷冷瞥了他一眼。

  白钰没忍住笑了一下,见安澈似乎要开口,他勉强收住笑意,低声细语地解释:“别误会,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你做得够好了,很厉害。”

  安澈抿唇,看起来没信:“这是你新学的嘲讽我的手段吗?”

  不仅没信,还觉得他不怀好意。

  白钰无奈:“我是真这么觉得的,总觉得到最后,我跟你下场差不多。”

  安澈敷衍道:“哦,那你也很厉害。”

  白钰欲言又止,眼里的笑根本止不住:“你怎么这么……小孩子气?”

  安澈扭头,看起来十分不想跟他说话。

  他兜里的那只团子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左右晃悠了一下,几乎爬到了口袋边缘,被安澈若无其事地按下去,警告般地捏了下,好歹平静下来。

  要是在白钰面前暴露魔气,就凭安澈这身子根本护不住。

  要不直接离开吧。

  安澈拿起一边的盲杖起身,正按着记忆里的路准备离开,忽然脚下被绊住,身子猛地前倾。

  他没料到白钰会突然伸手,直接揽住了他没让他摔在地上,那股浓郁的桃花香氤氲在鼻尖,安澈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与此同时,被他按住的那团子又开始胡乱蹦着。

  安澈很早就发现自己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却没发现自己的感应居然不限于“人”。

  因为他此刻清晰地感受到这小团子传递来的感情。

  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