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站在那里半晌,最后嘲讽地笑了笑:“那番话确实是胡思乱想,毫无逻辑,狗屁不通。”

  安澈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抬头看他。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情绪,白钰雀莫名看出他的意思。

  这是逐客令。

  他干脆利落地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他仍旧有些心神不宁。

  安澈说的那些话被他无数次压下,却又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白钰觉得心烦意乱,坐在庭院思索了半天又觉得无所谓。

  他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左右安澈活不了多久,他就表现一下作为师弟的宽容,勉强忽视掉他的话吧。

  更何况……

  白钰抬头看向窗外,这个季节外面飘着落叶,街上冷清,行人稀疏。

  他说错了,从来没有胜者。

  安澈总找不到方向,房间里摆设虽然没有变过,但他光是行走就已经耗费太大精力,写完一整页宣纸以后,他本想将纸拿到窗台边晾干,起身时却突然撞到烛台,滚烫的蜡油落在手背上,他猛地一缩手,那烛台滚落在地噼里啪啦碎成一片。

  他只能面前看到几团光影四处散落,刚刚站起来便被一个人猛的拉住,那一瞬间涌上来的香气熟悉的让他皱眉。

  不过他很快看见地上的烛光被灭掉,那个人并没有松开手,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澈挣扎了一下,他才松开手,站远了一些。

  安澈问:“你是谁?要找谁?”

  蜡油滴在手上的疼痛还没消去。

  他这段时间瘦了很多,皮肤也白了些,手背上几乎只剩下骨头,便显得那处红斑异常显眼。

  像绽放在雪地里的红梅。

  萧景舒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本是不放心白钰,跟过来以后又恰好看到安澈。

  他想起来安澈曾经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他,除非有一天安澈老了走不动了,不然天天都要缠着他。

  安澈在他面前一直很温顺,从前事事顺着他,不论遇到什么天灵地宝都要第一时间送给他,实在是一个又傻又好利用的人。

  萧景舒修的是无情道,他眼中只有剑。

  曾经安澈是知道的,萧景舒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一样,没有谁是特殊的,所以他更加肆无忌惮地亲近,一点怨言都没有。

  可惜安澈想错了,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在白钰入门后萧景舒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他不是不在乎别人,而是不在乎包括安澈以内的其他人。

  ——白钰对萧景舒来说不是其他人。

  那段时间的安澈虽然伤心,可也仍旧把他放在心上,无论做什么都能想起他。

  现在的安澈,看向他的表情只有警惕与嫌恶。

  安澈站立不动:“你是谁。”

  萧景舒说:“紫阳剑尊,白钰的朋友。”

  安澈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在隔壁,你走错了。”

  他猜到这个人就是白钰口中说的人,不只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气味很相似,还因为安澈对他们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排斥感。

  虽然安澈对白钰口中说的那个故事十分不屑一顾,但真正见过这两个人以后,他觉得有几分可信度,但他应该不像故事里那样爱得要死要活的,毕竟他只有膈应的感觉。

  萧景舒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安澈觉得他跟白钰不一样,他很沉默,情绪复杂很难懂。

  他着实有些茫然,也有些疲倦。

  他很清醒的感觉到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但记忆全失以后只剩一头雾水和几个莫名其妙找上门的人。

  第二天的时候他找到小二,告知了宋立泽一声,他要出门。

  宋立泽还没说什么,白钰就先一步决定他陪安澈出去。

  眼盲的人出门堪称灾难。

  更别说安澈这样后天的,他既不懂得要如何挑选道路才不会撞到路人,也不知道要如何避开脚下的障碍,撑着盲杖走了一会儿,额头薄汗都出来了。

  他身边的白钰是个摆设,从来不会有搭把手的想法,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出言嘲讽都算他脾气好。

  直到走到了集市口,那边传来热火朝天的叫卖声。

  白钰看见安澈脚步停了一下,在一个破烂地摊前停下来。

  那个地摊上卖着零碎草药的老人被风吹得咳嗽了几声,身旁坐着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拦着安澈:“哥哥,您要买一点药吗?我爷爷说生病了吃药就会好。”

  安澈蹲了下来,随意拿起一株草药摸了一下:“你这里有什么?”

  见他愿意留下来看看,女孩眼睛亮了一下,连忙介绍说:“这里有赤心果,吃了能治感冒的,还有清心草抑制心魔,右边有一些草药和灵丹,这个玉肌丸很受女修士追捧的,服用完能让皮肤变得更好……”

  一旁的白钰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虽然小女孩刚刚说的草药种类很多,但大多是根须花叶残缺不全的,这部分草药在运输的过程中已经丧失了大部分药性,对安澈没有半分用处。

  不过失了忆的安澈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倒也情有可原。

  安澈拿起一颗小小的圆形石头问:“这是什么?”

  女孩愣了一下:“这大概是不小心装进去的吧。”

  安澈握着这块石头,莫名从里面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又带着一丝让人不安的魔气,转瞬即逝。

  安澈说:“我要了,多少灵石?”

  女孩脸上一喜,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老人,得到眼神示意后犹豫了一下开口:“……十块中品灵石。”

  出门的时候宋立泽提出要给他装点灵石,但安澈之前好歹也攒过很多宝物,虽然在颠沛流离中大多已经遗失了,但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借灵石的地步。

  听闻此言,他刚想从包中拿出灵石,又被白钰拦了一下。

  白钰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这种破石头他们也能叫出这样的价格,大概也是看安澈身子孱弱好欺负,故意把价格往高处报。

  他走到安澈前面,眼睛看着那个老人:“这石头也能卖十块中品灵石?”

  一块中品灵石都够换一千块下品灵石了,确实算天价。

  女孩看了眼老人,沉默不语。

  那老人一看白钰不好惹,立马陪笑道:“您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说错了,是十块下品灵石,下品灵石。”

  白钰瞥了他一眼,自己从乾坤袋里取出灵石给老人,安澈收好东西,跟在他身后。

  走出了一大截以后,白钰还是没忍住冷嘲热讽:“师兄真是好雅致,别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灵石你说给就给,想必那些天灵地宝师兄也是看不上才送给景舒的,可惜景舒用不上都给我了,也算是师兄送我的,如今兜兜转转这灵石又替师兄花出去了。可惜我没师兄这样大度,别人都快骑在自己头上都不气恼。”

  安澈默默偏头,看起来不想理他。

  白钰觑着他,似笑非笑:“师兄可是生气了,嫌我吵?怎么之前不见师兄这么大气性?”

  “我知道师兄一向怜香惜玉,要是实在可怜那个小姑娘,大可以回头去给她灵石。”白钰按着他的肩膀,“我也很好奇师兄用这么多灵石,到底买的什么宝贝。”

  安澈被他缠得不耐烦了,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转过来,只是表情有些不情愿。

  白钰看着他垂下去的睫毛投下那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这几日安澈一直被静养着,像只脆弱的瓷娃娃一样,脸颊白又粉,嘴唇看起来很软,没什么血色,又很薄。

  安澈眉毛很轻地皱起来,似乎有些嫌弃,又摆脱不了这个让他心烦的人:“你又要说什么。”

  白钰眨了眨眼:“师兄,你很烦我吗?”

  安澈不想跟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说话。

  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没有激怒白钰,他反而笑得很开心:“烦我就对了。”

  安澈一把将他的手拍下去。

  虽然确实很烦他,但安澈仔细想了想确实觉得那石头不对劲,他把那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毕竟他此刻修为尽失,身边唯一靠谱点的只有白钰。

  白钰随手接过来,打量了一下:“这石头除了温度低了些,没什么不对。”

  他试着往里面注入灵气,却忽然发现石头表面出现了裂痕,最后猛地炸开,里面溢出的魔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细听还有尖锐的哀嚎声!

  突生异变,白钰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拉着安澈猛地后退,却见正前方一道黑影出现。

  谁也没料到九阳宗管辖下的城镇会突然出现魔修,那一道黑影出现在一家客栈屋檐上,手中的摄魂幡轻轻一挥,滚滚魔气瞬间在街角荡开,一连掀了无数家摊点,黑气浩浩荡荡,但凡沾惹上那股黑气的人皮肤都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靠得近的整个人被融进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痛苦地死去。

  白钰站直了身子,看着魔修的眼神很冷:“摄魂幡?你是魔尊手下的护法!”

  他当即拿出法器,那是一方棋盘,方方正正,他灵气逼人,落下几枚黑子将那魔修画地为牢,爆炸声猛地响起,那魔修被灵气灼烧,发觉这街头不似他料想的那般无人值守,反而有强劲的修士存在。

  他还没来得及大开杀戒就被提前发现意图,当机立断将手中的摄魂幡一挥,滚滚黑烟猛地膨胀,无数人的惨叫声纷纷响起,再散开时已经不见他的人影了。

  白钰错愕,这魔修居然直接引燃摄魂幡内的残魂,只为了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