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剥下了她湿掉的外套, 又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春日遥身上,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春日遥是身材相当修长的类型,但被这么裹成一团落在对方臂弯里的时候, 竟然莫名的显得有些小鸟依人。

  春日遥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挣扎,虽然前一秒她还沉浸在从所未有的怒气中不能自拔,但在这种能影响地表气候和房总半岛上百万人口的强力咒灵面前,任何一个还保留理智的人都应该暂时放下内部矛盾一致对外。

  五条悟的手指落在沉重华贵的吊坠上摁了一下, 他的指腹略显粗糙, 但透着一股干燥的暖意。春日遥垂下眼睛, 她注意到项链上萦绕的咒力似乎微微闪了一下,来回应他的触碰。

  “对不起,”五条悟简洁地说, “这些事是我没有对你好好解释。等解决完那只大家伙,我再回答你现在提出的问题, 可以吗?”

  春日遥在他怀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于是五条悟一脚踹开了洗手间摇摇欲坠的木门, 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拜日本人良好的秩序感和地震火山家常便饭的级别所赐, 虽说收到了气象厅发过来的地震预警, 这群醉醺醺的偷渡客居然没有一窝蜂地往外涌,而是排着队有序离场,虽然其中有几个醉得很厉害的站着站着就开始东倒西歪,全靠同伴搀扶着才没有在破烂的木地板上打滚。

  “小春?”首先注意到她的是那对情侣中的女孩, 她的目光狐疑地在五条悟墨镜下面无表情的脸和春日遥裹在身上的外套上打了几个转,压低声音, “这是……你的前夫吗?”

  之前女孩过来搭讪, 春日遥不欲与她多说, 就随口编了个离异单身带两娃为了孩子不得不外出打工的人设,来堵住女孩看到同龄人眼睛一亮后滔滔不绝的交流欲。果然,听完她的过往后,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用一种难过同情的眼神终止了这场谈话。

  没想到这事儿还有后续呢。

  虽然平时撒起谎来脸色都不带变的,但现在五条悟就在旁边,春日遥的发挥多少就要考虑到他的心情 ,春日遥一时没有吭声。倒是五条悟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是啊,这不等着明天天气不错,打算今天去复婚的。”这人的语气居然是一本正经的,“现在回东京刚好还能赶上区役所开门,小春说她想赶上在日出的时候登记,取一整天的好兆头。”

  “……真的吗?”估计是五条悟戴着超大圆框墨镜的样子有点可疑,女孩还是握住自己男朋友的手,盯着春日遥确认一下,大有几分万一这厮是什么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就一拥而上再打电话叫警察的警惕架势。

  春日遥就只好情真意切地点头,略带娇羞地说是啊对不起年少时的旧情还是难以忘却,现在保证人都已经在东京等着我们呢。

  女孩一下子松懈下来,眼神发亮地说那这样就恭喜了,等以后我们在九州安顿下来一定要请小春你过来玩。春日遥有些无奈地敷衍着同她道别后,五条悟抱着她越过人群长长的队伍往前走。

  在一旁维持秩序的酒保有些不满地走过来,黑着脸说小伙子你怎么回事,你看大家都在好好排队呢,不能因为你带着女朋友就例外吧?情侣中的女孩还在后面大声替他们解释说对不起这两个人是准备去结婚的所以心情有些急切!酒保脸色略微缓和,但还是很严肃地说即使是结婚也不能随便插队啊,就算明天本州就沉没了,咱们千叶的人也不能没秩序!

  春日遥心说大叔你别乌鸦嘴啊,五条悟不出去拯救世界,本州没准还真要沉没了,再搭上旁边的四国和九州。

  五条悟耸肩,没有与他多解释的意思,他随手按下身旁紧闭的小门把手轻描淡写地推开门。排队的客人有些不满地冲着酒保嚷嚷说你刚刚不是说这个门已经锁死了吗?怎么这个人随便就出去了?

  很快他就发现却发现之前还满脸凛然的酒保目瞪口呆。这里曾经确实有扇门,但为了防止有些喝醉的客人不买单就从小门溜走,这扇门不仅被完全锁死还在背后钉上了几块厚厚的钢板,这配置就算是丧尸入侵都能抵挡个好一阵子,但这年轻人就这么随手推门出去了?

  他呆愣了几秒钟后才冲到门边,发现加厚的钢板如同敲开的蛋壳一样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而在微熹晨光和狂烈的海风中,年轻人颀长的背影已经无影无踪了。

  很快春日遥就明白为什么五条悟要用衣服把自己整个人裹起来了,在基于术式顺转·苍使空间坍缩而进行的长距离移动下,厚厚的外套才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从前在高专带着你这样移动的时候,其实你总是很害怕,但从来都是强撑着不说。”五条悟说。

  春日遥一愣,这是五条悟第一次明确地提起两个人过往的同窗关系。

  但她的注意力又被夹杂在海风中浓腥的臭味所分散了,在夜色中的雾气散去后,体型宽度在五百米以上的怪物骤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只章鱼形态的咒灵,头部高度超过百米,腕足的数量超过三十条,和一般章鱼粗糙的外表皮不同,这只章鱼形咒灵的表面密布着膨大的血管和锋利的鳞甲,深蓝色的血液在三颗心脏的挤压下泵往每一条腕足。

  但最让春日遥惊讶的还不是它的外形,而是它身下的东西——长度在三百米以上的豪华游轮。一般章鱼确实有藏身在各种器皿之中的爱好。考古学家就曾经在马赛附近海域的一艘希腊三层沉船中,发现了数千只章鱼,每一只双耳瓶和大型水罐中都有它们的踪迹。

  作为一只咒灵,这只章鱼形咒灵似乎还保留着它拟态体的生理习惯,每一条腕足都紧紧缠绕着身下豪华游轮的夹板,跟着它在太平洋的海水之中载沉载浮。但一般人是无法看到咒灵的,因此在豪华游轮灯火通明的船舱之中,春日遥隐约还能看到一群寻欢作乐的身影,全不知灭顶之灾将至。

  “体型这么夸张的特级,就算不被发现也很难啊。”五条悟说。

  春日遥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咒灵”这种东西对于一般民众多半介于封建迷信和灵异传说之间,但日本高层必然是知道它们的存在的。在咒术师观察到特级咒灵后,自卫队就借海上地震为由封锁了这片海域,禁止所有船只出海。

  “实力和体型都很大的咒灵,章鱼本身就是恢复能力很强的生物,错非攻击性很强的招数恐怕很难伤害到它。但,”春日遥轻声说,她的目光落到游轮上,“这艘轮船中恐怕有超过五千人在吧?”

  直升机螺旋桨刺耳的声音刺破夜风,春日遥回过头,看到刺目的灯光中先是落下一架似乎纯粹由机械骨骼组成的飞鸟,然后再是三个男人,男人们跳到了飞鸟的脊背上,向着他们的方向飞过来。

  这三个人中,有一个算是春日遥的熟人了,没什么精神头的上班族伊地知洁高。另外一个金发的上班族虽然也是规整的三件套,但气度更加精英一点,表情冷淡,似乎对在半夜三更出现在这冷风刺骨的海域略微不满。还有一个则是黑发的中年人,戴着墨镜,留着络腮胡。

  “早上好啊。”五条悟对他们挥手致意。

  “早上好,悟。”中年男人说,声音略显耳熟,他旋即皱起眉来,“还有,这是遥么?”

  “春日前辈。”金色头发的上班族也对她点头示意,他似乎对她的状态微感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

  ……都是熟人吧?

  “对了,遥现在还不记得吧?”五条悟把她耳边一缕散落的头发拨到耳边,“除了你见过的伊地知意外,这是七海海,超反感加班的前金融业打工人,也是我们的学弟哦;还有这位大叔是我们高专时的班主任,以前超凶的。对了,等祓除了这玩意儿后,我们一起去高专转转吧,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呢?”

  他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并不以这只超规格的咒灵为意。

  “不过,这次让夜蛾你都出动了,这船上不会都是高层们的亲朋好友吧?”

  夜蛾正道叹了口气。

  “比那还更糟糕一点。伊地知,讲讲现在的情况吧。”

  “钻石皇后号”,日本最豪华的超级游轮,满载时的游客量超过五千名。属于超级富豪铃木家族,就在这两天,这个家族在豪华游轮上举行了一场豪华的宴会,邀请了几乎半个日本政商两界的达官显贵以及达官显贵的夫人和儿女们在这里寻欢作乐。

  极致的欲望和情绪向来都是咒灵最好的养料,因此在爱知县的海边碎裂了两艘游艇后,它就转而潜入太平洋,盘踞在“钻石皇后”号上茁壮成长。

  章鱼形咒灵并未切断豪华游轮与外界的通讯,因此,在船上的咒术师很快发现并向咒术师协会报备,他们还试图攻击或者驱散它,可惜,实力差距过大,他们的攻击速度都比不上章鱼的恢复速度。有一名术士还因此不幸殉职。接到通知的咒术师协会迅速就近派遣术士前来查探,但因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大部分特级咒灵本来就生出了智慧,何况这家伙的拟态是海生动物中智力水平相当高的章鱼。”夜蛾正道说,“我们或许可以认为,这是一场绑架案,人质是整个‘钻石皇后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