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遥浑身发麻。

  如果说容貌和身量的相似最多只能达到五分, 那么刚刚那一瞬间,这个少年和五条悟在偶尔冲着她撒娇时的神态几乎像了个十成十,陡然明亮的眼瞳、上扬的眉宇、轻颤的睫毛和翘起来的唇角, 这样的相似甚至连常年住在一起的双胞胎都难以达到,更别说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了。

  那绝非简单的模仿就能达到。再说了,以五条悟的骄傲和自我,即使是熟悉他的人也不常能看到他那样的神态。

  春日遥咬住嘴唇,盯紧了小室辰也。少年的脸颊在这样聚精会神的注视中涨得通红,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行为的不妥, 手忙脚乱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

  “我之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没有。”

  “现在你知道了。”春日遥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之前受了点小伤, 撞到了脑袋,所以过去有些事都不太清楚了, 也不记得我过去给了你怎样的关照和承诺。如果有的话我可以为此道歉, 你才十八岁, 以后会遇到大把漂亮的姑娘, 你会跟她们牵手接吻花前月下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但那都和我不会有关系。”

  春日遥的声音温柔亲切,但话语里透着十足冷酷,她在黑暗中看到少年两颊的皮肤由红变白,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直板夹, 只要小室辰也有一丝异动,她就冲上去把他打晕在地。

  但小室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那丝她异常熟悉的、和五条悟相似的神态慢慢地从他眼睛里褪去, 就像潮水从海滩褪去, 徒然留下遍地砂砾。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春日遥转身,握住门把手,如果时间更充足,一定会留下来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留在这里多一分钟就多几分被察觉的危险,还是先离开为妙。

  一点亮光忽然在她眼角一晃,春日遥脸色陡变,她意识到那是狙击光学反光镜在阳光反射下的微光。她才来到这个休息室不过区区一两分钟,甚至都不够狙击手架好狙击枪架的,那么这位狙击手的目标就只可能是小室辰也——等他从视觉死角中起身,就一枪打爆他的头。

  而且他这个亮眼的白毛,在有一点阳光的时候就跟活靶子差不多。

  春日遥一把从头上薅下棒球帽,扣在尤且失魂落魄的小室辰也头上,扣紧他手腕:

  “窗户外有个枪手,不想被爆头就安静点儿跟我走。”

  “可是朋友还在等我……”

  “你朋友失去的只是一个闲逛的同伴而你可能丢掉的是性命,还要我替你比较吗?随便找个理由鸽掉,说你家久别重逢的大姨妈上门拜访,你妈要求你必须得回家接待。”

  春日遥嘴唇嗡动,抓着他手快速地闪出去。门外千叶和千夏姐妹正坐在不远处门口的沙发椅上边玩手机边等着春日遥从贵宾休息室走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换了一身打扮的她正施施然从她们俩跟前走过。

  “你不是个普通高中生么?”春日遥坐上停在路边的家用本田驾驶座,启动,踩下油门,车辆汇入滚滚车流之中。

  这是她故技重施租来的车,这种家用车因为使用人群基数大,租起来比摩托还要更方便一点,对证件的核查也不严格,只要给足押金就可以开走。在后视镜中她注意到已经有几辆车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都是马力十足的越野车型,配备防窥玻璃和防爆轮胎。

  小室辰也面露一点犹豫,春日遥驶入立交桥支流,声音平静微冷:

  “最好说实话,我虽然自认为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要救上一救的圣母玛利亚啊。”

  “我是去仙台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

  “等等,你近期也去过仙台?”春日遥挑眉。“什么时候去的?”

  “半个月前。”

  那就是和自己在仙台失忆的时间重合了,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你继续说。”

  “晚上出门的时候,在公园的拐角处看到了不法分子在进行交易。”

  “什么名侦探○南的片头剧情,你看到了他们交易的内容?”

  “是的……事实上,除了交易内容,我还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背后有着妖怪的影子……妖怪才是行动的主谋,而男人只是他操纵的影子。我和那个妖怪对视了一眼,他们立刻过来抓我,我拔腿就跑……”

  他声音里还残余一点货真价实的对于当时情景的惊恐。春日遥蹙眉,她之前听伏黑惠说过,只有咒术师才能看到咒灵,甚至咒力量不够的术士都要凭借辅助器械才能发现咒灵。

  这男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咒术师的样子。

  “你能看到咒灵么?”

  “自从您一开始将我从那只妖怪手底下救出来后,我就能看到一点了。”小室辰也点头,“惊慌之下我掉进了河里,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自称是咒术师的女人告诉我,是被……咒灵袭击了,那只咒灵现在已经被祓除,让我不必担心什么的……”

  “那位咒术师长什么样子?”

  “粉色的头发……额头上有一道缝合线,看着很温柔。事实上……”小室辰也犹豫一下,“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边有很多人,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词汇,什么失落的0号、半成品、眼睛容器之类的话……”他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但那时我处于昏迷之中,不确定是做梦还是真的听到了。”

  男孩的态度很坦诚,把记忆里能搜刮出的内容都绞尽脑汁地说给她听了……大概期待着春日遥给他一点有用的建议,但问题是春日遥自己现在脑中也是空空荡荡,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她只是隐约觉得些简单又诡谲的词汇中包含着恐怖的阴谋和巨大的恶意。

  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啦,去一个遍地美食的国度,就从四川开始吃起,据说之前有个外国人要去中国品鉴美食,结果一年过去了连四川省都没有走出去。她大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开开心心,走走停停,咒灵也好咒术师也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此之后就和她没有关系。任他洪水滔天,又与我何干?

  ……五条悟,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回到了东京,提心吊胆了几天后,感觉生活风平浪静,这才又重新出来玩的……”小室辰也解释道。

  “靠。”春日遥骂了句脏话,猛踩刹车。

  ……倒不是她回心转意打算掉转车头,而是正上方盘旋的立交支架上,一个男人正翻身下坠,按她目前的速度,这人必然正好砸他们头顶。

  不过就算她做了紧急降速动作,金色头发的男人还是垂直掉在了前引擎盖上,在引擎盖上砸出一个巨大凹陷。

  一般人这么砸下来,不说当场去世,至少也是出气比进气多了。但这人体质显然迥异于常人,他不仅活蹦乱跳,还伸手一把抓住了雨刮器稳定身形,把鼻青脸肿的脸贴在前挡风玻璃上向她大声说些什么。

  这人在区区半天之前,还和她在浅草寺景区见过一面。那时五条悟大概是把他揍了一顿,具体过程和程度她都没看到,但想来不会太轻。

  没想到又很快以这样的姿态重逢了。

  禅院直哉。

  看上去他也正被一伙人追杀着,不过也很正常,以这个人的贱格和无耻,能好好地活到今天已经是命硬了。不知道追杀他的人是哪个流派,但显然比小室辰也描述的那个仙台黑*道组织要更嚣张的多,在那一个错身的瞬间里,春日遥注意到了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显然对在东京闹市区武斗毫无心理负担。

  春日遥思维发散地想,真是好人不长命傻逼活千年啊。

  在春日遥胡思乱想的一小会儿里,禅院直哉已经爬到了车顶,他弯下腰剧烈地拍打着着后排的玻璃。为了避免这车还没有遭到人攻击就被人徒手砸坏,春日遥叹了口气,降下了车窗,禅院直哉以特一级术士的好身手一下子钻进来,把脸埋在前排座椅后剧烈喘息。

  “那个……请问您要喝点水吗?”小室辰也将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春日遥叹了口气,双手离开方向盘,塞住了双耳。

  果然,一秒钟之后,惊恐的尖叫声几乎要贯穿她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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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快30万字了,开始就只打算写这么多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