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遥叼着手电筒, 像老鼠一样在天花板上满是灰尘的维修通道里爬行,染成黑色的齐肩短发贴在沾染了汗水的脸颊上。她知道自己现在必然非常狼狈,而且这个姿势让她觉得很累但她不能停下。

  五条家的那两个小姑娘只是吃了不了解她的亏, 这样的伎俩在五条悟本人面前耍就完全不可能见效。可以想见这次如果没能逃走,她几乎不可能再有新的机会了。

  在黑暗和灰尘中很难辨别方向,即使春日遥爬上来之前已经预估了下一个检修口的位置,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只能一寸寸摸索。终于,当手指摸索到凸起的活口时, 春日遥知道这就是下一个检修口了。她深吸一口气, 费劲儿掀起粗笨的格栅, 轻盈地从检修口中一跃而下。

  这时候就要感谢她苗条又贫瘠的身材了,如果换个前凸后翘的妹子过来,没准会被卡在检修口里进出不得……

  屋门前的长沙发椅处传来一阵响动。春日遥眼神一凝, 摸出插在腰带上的直板夹,虽说她现在的战斗力对上咒术师们还是举手投降比较好, 但在走之前她还是顺走了这玩意儿权作防身。

  这里是造型师们的休息室, 但这会儿正是业务最繁忙的时刻, 无论是服务生还是造型师们都在外边跑上跑下, 按说这里是不会有人的, 在跳下来前她也透过格栅的缝隙扫视过整个房间,但没想到屋门口的死角里还有漏网之鱼……

  春日遥立刻生起了要把对方打晕的杀心,她一个健步扑过去,想要看清楚是何方神圣。

  屋里没开灯, 四周一片黑乎乎的,春日遥只能看清楚是个修长的男孩, 他大概刚睡醒, 听到了动静后揉着眼睛坐起身扭过头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起了隔绝光线的纱帘, 金色的光斑落在男孩的脸上,一秒钟前还凶狠如猛虎下山的春日遥倒吸一口凉气,这再熟悉不过的白色头发,湛蓝色的眼瞳和润泽嘴唇……这人不是在几个小时之前才好好地告别并把自己托付给了天真得过分了的双胞胎小姑娘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春日遥的思维宕机般停止了思考,但身体还算按照原本的指令飞扑过去坐在男孩的腰腹上,一手操持着直板夹一手摁住了他的额头。

  “遥……前辈?”男孩轻声问。他湛蓝色的眼瞳因为惊讶瞪得很大,银色的睫毛像小小的扇子那样在她手心搔刮了两下。与此同时,淡淡的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脸颊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您……怎么会在这儿?”

  “……”春日遥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认错人了。虽然脸确实很像,但是这个孩子和五条悟的气质迥然不同。

  但春日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让她立刻重新警惕起来,她立刻贴着男孩的后背翻身卧倒,低声喝道:

  “正常说话就行。”

  “辰也,你睡醒了吗?”从光亮处推开门的男孩子看不太清屋里的景象,他穿着店里的制服,大概是工作人员或者兼职的服务生,“我这一班马上就轮完了,麻烦再等我二十分钟哦。”

  “……好的。”

  “需要给你开灯么?”

  “……不用,我等会儿自己开就好。”

  “等下请你吃冰淇淋!”男孩子很快又关门跑开了。

  小室辰也心跳如鼓擂。

  女孩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心,略微加速的心跳和他的心跳声相呼应。温暖湿润的呼吸撒在敏感的后颈处,纤细的手掌环绕身体一圈落在他的心口,四舍五入……就是一个拥抱。

  这是他和春日遥的第三次相遇,第一次她挥舞着长刀出现在他跟前,沉默孤独又耀眼,斩断了他无法逃脱的梦魇和迷雾;第二次是在早樱刚绽放几朵的游乐园里,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虽然在那之后小室辰也也曾鼓起勇气拨打电话,但电话并未被接通;第三次他在等待打工朋友的间隙里小睡了一会儿,在还没分清楚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她就再次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身上,在阳光中她舒展的身姿线条美好得就像鸟儿飞起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春日遥坐起身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过去点儿么?你扣子挂住我衣服了。”

  “……好的!非常抱歉!”小室辰也赶紧爬起来,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拆解挂在外套装饰金属扣上的针织制品。

  “……真是人渣啊。”春日遥眼神有些放空地、小声地嘀咕了一声。

  “您说什么?”小室辰也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不,我说我自己。”春日遥有些头痛地点了下自己的眉心,“对了,你多大年纪了?”

  “遥前辈,我是小室辰也,今年18岁,现在就读于嘉泉高中三年级,是天文社和篮球社的社员……”

  还好成年了。

  春日遥只想叹气,十八岁少年的喜欢太过明显,明晰得几乎不必要猜测。

  就像是言情剧里准时出现在有男主出现的球赛和训练场旁的女主角,看完每一场比赛,然后红着脸将毛巾和水壶递给他,什么也不说,迈着碎步跑开。

  年少时的喜欢可不就是这个样子。所谓“年少情挚”,无论男孩女孩,满满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千言万语浓缩起来只有一句话,浅薄的,明白的,干干净净的“我喜欢你。”

  春日遥今年22岁,说起来年纪相差也不算太大,但一个带孩子的社畜和一个还没参加高考的高中生,怎么样看上去都不该有过多的交集,但这孩子却一副对自己情根深种的样子。

  再想想禅院直哉说过的自己曾经在十八岁时被五条悟踹了的事。

  人人都恨菀菀类卿,说什么除却巫山非云也,但真见到嬛嬛,还不是会果断地出手。

  人人都是替身,人人都在找替身。

  “没关系,我这件衣服会换掉的。”春日遥随手摸过一把剪刀,干净利落地剪掉了缠绕起来的衣角。

  在离开房间之前,她就用电波扫描仪检查过自己的全身,确认没有针形摄像头之类不该有的东西。这是她在商场购物后的战利品之一——她在商场买了很多东西,多到那两姐妹都没有心情去管她究竟买了些什么。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打算换一身衣服,不仅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且也是为了更方便活动。

  “能转下身么,我换件衣服。”

  “好的!”小室辰也面红耳赤地转过身去。

  说是换衣服,其实也就是把外衣换掉。春日遥换上带绒的连帽衫、休闲长裤和运动鞋,换掉了过于明艳和显眼的发色后,她的脸显得更幼齿了一点,清秀而英气的眉目就像是个带点阴柔气的男孩子。

  “对了,您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也就看到春日遥从天花板上一跃而下,“头发颜色也……”

  “这就说来话长了。”春日遥敷衍地解释。

  “没关系,您可以不必向我解释,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小室君,其实我孩子都好几岁了。”还是决定不要继续作孽,春日遥掸掉头上多余的灰尘,扣上一顶棒球帽。

  “我知道,您之前还说过,孩子的叔叔在和您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小室辰也在身后轻轻地说。

  “……”春日遥压低帽檐,红色瞳孔中一片震惊,伏黑惠的叔叔是谁?禅院直哉么?怎么还有这种狗比剧情?不是话赶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您还对我情根深种么?那……这种事情就只能交给时间去处理了吧?

  “其实我知道我也帮不上您的忙。”男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很乖巧,又有点寂寞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淋了雨被主人关在门口摇尾巴的小狗,“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呢?”

  春日遥的手指顿了一秒钟:

  “可以啊,我最近打算去韩国游学一段时间,如果安顿下来了,也欢迎小室君过来做客,到时候可以请你吃正宗的泡菜和……”想了下好像也想不出第二种,于是春日遥索性没继续说下去了。

  这当然是说谎。事实上她真正打算去的地方是中国,除此之外,她还可以去好几个国家转转,伏黑惠如今和同学们一起学习生活看着过得也蛮不错。等再过两年五条悟……春日遥的心底忽然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把这个人的影子从脑海中驱离。

  “好啊。”站得很近的男孩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他蓝色的眼瞳里泛着朦胧的水光,真是楚楚可怜谁见谁迷糊。他低下头,很轻地在春日遥的额角碰了一下,“那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