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 你在看什么?”优子在化妆的间隙往屋里看,穿着睡衣的春日遥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床上,三米外的电视屏幕里一只白色的大鸟振动双翼滑翔过阴云密布的天空。

  “某档动物纪录片, 是惠喜欢看的,我也做点功课,免得成为对孩子问题一问三不知的糟糕大人。”春日遥目不转睛地说。

  优子索性走过来坐到春日遥身边。

  一个小时之前春日遥说自己出去散步,回来的时候却把腰带上的伊达绷断了,好在之前侍女送过来的和服小配件还有多, 否则出席婚宴还有点麻烦。面对同事们的惊疑, 春日遥轻描淡写地说因为看不清路把织物钩在了横在路上的枝丫上, 唯和千穗理不疑有他。但作为三个人中唯一能“看”的人,优子猜测没这么简单,上千年的深宅大院, 有几只山精野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没准春日遥就是过去降妖除魔大战三百回合了。

  但这种事估计春日遥也不会对自己说, 优子想了想, 决定换个话题开口。

  “遥, 惠是你收养的孩子吧?”

  春日遥瞥了优子一眼, 平静地肯定了她的问题:

  “没错。”春日遥其实并没想在这问题上掩饰什么, 她和伏黑惠只差十三岁,仔细想想就不太可能是亲生母子。但大家碍于隐私,一般没有发问,她也不主动提及。

  “这么小的年纪就喜欢这类科普节目啊, 以后没准要成为科学家之类的厉害人物。”优子赞叹说,这时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高耸的悬崖边上, 波涛汹涌的浪潮凝聚成锋利的刀刃, 又倏然拍散成乳白的泡沫, 白色的鸟儿惊险地旋转身体穿越惊涛骇浪,随后优雅地收拢翅膀,落在自己由树枝搭成的巢穴上。“这是什么鸟?鹤还是天鹅?”

  “是欧洲白鹳。”春日遥说,“大型候鸟,每年在欧洲和非洲之间来回迁徙。这个家族比较特别,它们的巢穴建在大西洋的悬崖峭壁边上,依靠地磁、太阳和星星,它们每年都能找到自己出生的故乡甚至巢穴,在这里产下后代。”

  “是白鹳啊。”优子恍然,“说起这种鸟,我倒是想起了一个爱情故事。克罗地亚的一位退休教师捡到一只受伤的雌性白鹳,她的翅膀受伤了失去了捕猎和迁徙能力,本该死在欧洲寒冷的冬天,但老人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精心照料她,还给她起名叫玛莲娜。玛莲娜在一个春天和一只健康美丽的雄鸟谈起了恋爱,老人给女婿起名叫阿克,阿克一点不嫌弃自己残疾的妻子,每天为她捕鱼吃,后来冬天到了,阿克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要服从自己基因的本能,去遥远的非洲过冬……”

  “我听过这个故事。”春日遥说,“玛莲娜郁郁寡欢了几个月,没想到六个月后,阿克飞了13000公里准确找到了玛莲娜,它们重新过起了幸福的生活,每年如此,已经坚持了十年(注1)了。”

  “为了自己的爱情克服了基因的鼓动来到爱人身边,这样的故事感动了无数年轻人,他们甚至在每年阿克回来的日子等候在玛莲娜家旁,在看到阿克穿越天空密布的乌云停留在玛莲娜身边时,情侣们也在爱情的神迹里流着泪拥吻在一起,据说黎巴嫩甚至在考虑为这对白鹳夫妇修改法律。”

  “的确感人至深。”

  “可是遥你的表情好似经历风雨早已心如止水的老奶奶一脸宠溺地听着自己的孙女讲自己在班里暗恋的男同学,当孙女撒娇撒痴说奶奶你说这男生是不是很帅的时候奶奶就笑着说好好好喜欢就去追。”优子忿忿地说。“这是个22岁的姑娘该有的态度吗?听到这伟大的爱情故事你不该生起给惠惠找一个后爹的冲动么?”

  “……有么?”春日遥挠头,“不过这个故事从玛莲娜的角度来说可不一定是个美好的故事。”

  优子一愣:

  “什么意思?”

  “玛莲娜失去了翅膀,这是她最重要的器官,作为飞越大洲的候鸟,一只白鹳利用上升热气流甚至可以飞越4300米的喜马拉雅山上空。玛莲娜一生就只能困在克罗地亚的边陲小镇。无论阿克对她的爱有多么坚贞,他们每年势必要分开六个月,在这六个月里除了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春日遥说,“虽说比起鸳鸯那种喜欢乱搞的鸟,白鹳可以算是忠贞之鸟了,但它们的一夫一妻并非持续终身,也就是说万一美丽健壮的阿克在外面找了什么新的苏菲娜泡泡玛丽,玛莲娜也只能永远等着。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感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想想实在太悲哀了,就像是深宅大院里等着丈夫垂怜的女人,如果一段感情的结局是这样,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要……抱歉,无意打破你对感情的美好想望,以上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如果遥你是玛莲娜,你会怎么做?”

  春日遥想了想:

  “大概会找一群走地鸡?”

  优子一时没跟上对方的节奏。

  “啥?”

  “我的意思是,虽然失去了翅膀,但白鹳喙尖腿长,在走地鸡里以一挑十想必没什么问题。我凭借着降维的武力值在走地鸡里称王称霸,作为一级保护动物人类也不敢拿我如何,等闲还可以收几只羽毛丰润的小公鸡做后宫,得了闲就带几个鸡蛋去看望下当初为我疗伤的老父亲……等打不动了就随便找个高地孤独地死掉。”

  优子目瞪口呆。

  “遥你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只是开玩笑。”春日遥垂下眼睛,“毕竟我和小公鸡……不,我是说白鹳和小公鸡有生殖隔离。”

  “遥前辈,优子前辈,我们好啦,准备出门!”化好妆的唯神采照人地走出来,冲着两个人抛了个媚眼。

  “好。”春日遥去床脚下摸自己的鞋子。

  “可是真正爱你的阿克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春日遥站起身后,优子忽然在她身后说,“你就算改口味打算和五彩斑斓的小公鸡来一段禁忌之恋,他也会突然从天而降把小公鸡都赶跑,然后把小公鸡最漂亮的尾羽插在头上逗你开心……如果他爱你的话就能做到。”

  “什么小公鸡?”唯好奇地问。

  “优子在讲笑话罢了。”春日遥淡淡地说,“我们得快点,如果去晚了没有好的位置,你们不是就很难抢到心心念念的捧花了?”

  弥美的婚礼分两场进行,为了满足当代年轻人想法的西式婚礼放在下午。而传统的神道教婚礼则在傍晚进行,据说这是千年前沿袭自中国的传统。西式婚礼的最后新娘会把手中的捧花抛出,接到捧花的人就能获得新人的祝福。

  春日遥站在女孩子们身后看着手挽手的新人。还好,虽说没有新娘那种容光焕发被幸福包围的感觉,但弥美的状态似乎还不错,不憔悴,也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咒力痕迹。至于身旁的新郎,昨天见到他时他还是赤身裸体,如今衣冠周正竟然还有两分帅气,至于在说出誓词时深情款款的模样,春日遥也只能称赞他一声演技高超了。

  切了蛋糕交换了戒指,很快就到了抢捧花的环节。原本端静的妹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势要拿下那束由绣球和马蹄莲组成的花束。春日遥站后了一点,免得被女孩子们的战争波及进去。

  但她没有料到自己的团队中有当年差点进入职业赛的王牌投球手,当色彩艳丽的捧花朝着她的脸袭来时,春日遥下意识地抓住了它红色的绸带。

  “恭喜遥前辈!

  “……谢谢,但是……”

  “收下来吧。”王牌投球手优子气喘吁吁地说,虽说在中学时叱咤风云,但如今毕竟毕业多年,还穿了高跟鞋,打出那么漂亮的一击也属于超水平发挥了。

  优子走到春日遥身边,仰头看向这高挑的女孩。其实进入社会这么久,大家大都被生活捶打得认了命,否则也不会抱着泡个有钱老男人的心思来这场婚礼了。但当看到这个红色瞳孔的女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那样的故事时,她的心还是没由来的抖了一下,于是就在婚礼上任性地做了这样的事。这么膂力惊人的一面想必会让在场雅好小鸟依人温柔和顺妻子的富豪们望而却步,除非他是鲁伯特·默多克(注2)。

  春日遥毕竟和她们是不一样的。连那个世界的怪物她都能轻易杀死,这样的女孩可不能对这个世界就这样认命啊。

  “虽然不知道你在恐惧什么,但是遥你一定能遇到那个让你放下心中巨大恐惧的人。”优子含着笑说。“比方说……刚刚接到捧花瞬间你第一时间想起的那个人?”

  春日遥凝视捧花上红色的绸带,绸带末端系着金色的小铃铛。刚刚抓到捧花的瞬间她其实没想到什么人,但听到小铃铛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她没由来的想到了某个烟花盛放的晚上,似乎有人把从奶茶上顺下来的绸带系在自己的头发上。

  克服……恐惧么?

  春日遥忽然听到了身后嘲弄的笑声,在嘈杂的人声中清脆如铃,她明明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却已经勾画出了一张妩媚的脸庞。

  那一瞬间她浑身汗毛竖起,几乎控制不住要拔出刀来,连乙骨忧太的术式里香都不曾给过她这么大的压力。

  春日遥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遥……怎么了?”

  “不,没什么。”春日遥握住捧花,“也许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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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其实已经坚持了20年,但本作故事发生在2012年,所以是10年

  注2:默多克前妻邓文迪的惊天一巴掌发生在2011年,也就是故事时间线的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