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眼’此刻正在宫村家?”

  “是。”佐野玲奈恭敬地在妩媚华艳的女人面前低头, “虽然已经让宫村家的人严防死守,但五条悟利用了菅原家的假身份光明正大的进入。而我们这边按您的吩咐躲避在六眼的观测范围之外,没法进行阻挠。”

  “阻挠?”女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不算很年轻了,身材虽然纤细,但也明显留下了生育过孩子的痕迹。此刻她眼波流传,深色瞳孔中轻缓地显露出几丝云山雾罩的妩媚。

  “玲奈你在六年前曾和五条悟短暂地交手吧?以他当时的实力作为标杆。如今的你们一起上,有几成的把握能拦住他?”

  玲奈沉默几秒。

  “面对当代最强的咒术师, 不敢谈把握, 唯有尽力而已。”

  “好吧, 说的真委婉啊。其实就是‘会死’,所有人一起上没用,让普通人顶在前面也没用, 最多只是能死的慢上几秒罢了。”

  “那……您的意思是说他在这里一定会干扰您的计划么?”

  “如果他在的话。”女人说,“但五条悟这个人最强的时候就是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责任、梦想、保护普通人, 这些多余的感情都会让他束手束脚。恰好, 咒术界被他动了奶酪却忌惮于他强大实力不敢轻举妄动的人数不胜数, 而想要他从世界上消失的人同样也不在少数, 甚至不用对他们透露来意, 只要丢出一点诱饵,他们立刻会像见了血的鬣狗一样扑上来撕咬。仅仅只是生下指定术式孩子就已经能让他们冒着与五条悟为敌的风险同我合作了,何况掌握世界这样巨大的诱惑?他们自然会想法设法地替我引开‘六眼’。”

  “那……春日遥呢?”佐野玲奈说起,“这一番布局始终有太过做作的嫌疑, 春日遥未必没有猜到您真正的目标就是她本人。如果她愿意向五条悟求助……”

  “玲奈,你对这位同门师妹还是不够了解啊。”女人微微一笑, “她和五条悟是什么关系?”

  “青梅竹马, 重要的、值得信任的同伴……”玲奈犹豫了一下, “五条悟还是她少女时期喜欢的人。”

  “别的都没说错,但‘信任’这件事很值得商榷。”女人说,“一个人性格形成最关键的时期是童年和青春期,但这两个时期,五条家没有任何人教过她如何信任他人这件事,也没有人给过她关于信任的正向反馈,她面对的是无数的欺凌弱小和权力倾轧,在那样的情况下,轻信就会死。十六岁之后的学校生活让春日遥短暂体会到了拥有朋友的快乐,让她表现得和一般人类的孩子一样学会了通力合作……可恐怕连春日遥自己都没发现,在涉及自己命运的抉择上,她其实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她的青梅竹马五条悟在内。五条悟至今不知道你的存在就是明证。”

  佐野玲奈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女人的话是对的。就如六年前,春日遥其实看出了佐野理惠身上异常的端倪,只要请求她两位同伴中的一个人留下来,就可以确保安全无虞。但她没有考虑过那么做。

  “那……为什么要冒风险让五条悟来宫村家?”

  “玲奈,你读过《古事记》中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故事吗?”

  佐野玲奈点头。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是日本神话中的创世神,是天皇谱系中的开端。哪怕没有读过这本神话故事兼历史文学的孩童,也对他们的故事耳熟能详。

  “伊邪那美因生育小儿子火之迦具土神难产而死,伊邪那岐思念妻子追到了黄泉国,伊邪那美让他稍事等待,但伊邪那岐却因为忍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看到了妻子丑陋不堪的腐烂模样。于是他仓皇逃出逃,用千引石堵住黄泉比良坂,原本恩爱的夫妻隔着千引石立下决绝的誓言。”女人说,“那么提问,为什么原本就在黄泉之国安然住下的伊邪那美会这么暴怒和绝望?”

  玲奈思索片刻。

  “因为伊邪那岐违背了他们的誓言……”

  “如果说是‘永远一起’的誓言,在伊邪那美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伊邪那美真正不能接受的,是唾手可得却最终失去的希望和幸福。”女人神色淡淡,“农夫不会为了阿弗洛狄忒的金苹果动容,却会因为自家庄园中收获季节前坠地的苹果哭泣,因为后者才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春日遥会发现,原本只要她放弃她可笑的自尊自傲请求她青梅竹马帮助就能避免的悲剧,却因为她性格中存在的缺陷发生了。那时她才会陷入更大的绝望之中。”

  “仅仅只是为了让她的……”佐野玲奈咬住下唇。

  “没错,让她的术式觉醒。咒术师的能力来自于自身丰沛的感情,六年前就试过,虚拟的幻境对她没用。唯有名为‘绝望’的锤子能把她桃核般坚硬的外壳锤开裂缝。迄今为止,包括她自己在内,都以为我们觊觎的是她可以独立滋养指定术式胎儿的肉*体。但实际上,觉醒术式后的春日遥才有资格作为棋子在棋盘上粉墨登场。布置的差不多啦,接下来,我只需要期待你们的表演了。”

  佐野玲奈在女人面前恭敬地跪伏下来,女人转身推开了和室的门,清冷的夜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也暴露出她皮肤上蜈蚣般狰狞扭曲的缝合线。

  “玲奈,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也只能被我如马前卒般在棋盘上驱使,而你的同门小师妹,什么也没做就天然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会不会偶尔觉得不甘心呢?”

  “能为大人冲锋陷阵,是我的荣幸。”佐野玲奈说。她没有抬起头来,女人也无从观察她的表情。

  女人很轻地笑了一声,纤细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夜色中,就如同被从画布上擦去的铅笔印那样。

  春日遥打了个寒颤。

  五条悟瞥了她一眼,起身拉开橱柜的纸门,在把里面收纳整洁的内容物翻得乱七八糟后,终于找到了叠成花朵样子的干净毛巾。他盘腿坐在春日遥身后,开始正正经经地给她擦头发。

  “要好好擦头发啊,不然会感冒的。”

  “咒术师不容易感冒吧。”以春日遥的记忆论,她好像没见过哪个咒术师以感冒为理由请假过。

  “咒术师也是人,感冒也很正常,不如说只有笨蛋才不会感冒。”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胡搅蛮缠的话。

  这实在是新奇的体验,谈不上很舒服,因为五条悟哪怕竭力控制自己的力道,偶尔还是扯到她头发。但鉴于尊贵的大少爷是第一次做这样服侍人的活计,生疏一点也很正常。屋子里暖融融的,春日遥渐渐感觉一点困意涌了上来。

  “悟……为什么想要做老师,明明是很怕麻烦的类型啊。”

  “我没说过吗?因为讨厌咒术界高高在上的烂橘子,希望新一代优秀正直的年轻咒术师能取代他们。”

  “……从个人的角度呢?”

  “真严格啊。”五条悟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不擅长回应感情吧。过去尝试过的感情链接,最后都是失败的结局,无论是你还是杰……如果是学生的话,只要为他们提供足够的空间和养分,自己就能茁壮成长啊茁壮成长。”

  他开始哼唱些奇奇怪怪的旋律,胸腔共鸣顺着脊背的接触传递过来。春日遥困得更厉害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好好回应了你的感情,你会愿意留下来吗?”

  “大概……不会。”

  “欸!为什么?”

  “因为我会害怕……”

  “害怕什么?”五条悟追问。

  这次春日遥没有能够给出回答,她的呼吸清浅绵长了起来,纤长睫毛在素白脸颊上打下一片阴影。

  她睡着了。

  “真狡猾啊,遥,说话竟然只说一半。”五条悟一边小声地抱怨着,一边像准备做坏事的小学生一样四处张望。在确定四下无人后,二十二岁的最强很快地俯下身,在睡着女孩子的眼角落下了极轻的一个吻。

  “虽然不想打扰你睡觉,但是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啦,你再不醒来我就只能卷着你去战场上咯。”五条悟说。

  春日遥立刻睁开眼睛。她仍保持着睡着前的姿势,身后的五条悟一手抓住红色眼睛的乌鸦,从它的小腿上拆下密封的信筒。

  “黑鸟操术……是冥冥前辈?她传递来什么消息?”

  “宫村家的轮船在中野码头沉没,而载着宫村夫人遗体的汽车遇上了暴走族的赛车现场遭遇车祸。虽然灵柩并未受损,但……”

  “但被人劫走了?是咒术师么?”

  “现场有咒术残留的痕迹。”五条悟简洁地说,拾起外衣披在肩上。“遥你和我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在仙台也超危险的。”

  “……是说好了要参加的婚宴。”春日遥沉默片刻,低下头说。

  “也行。”五条悟说,“等这边的事处理好后我再过来找你,千万要小心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