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很快离开, 回家后还有许多作业等着他，高三了，他真的很忙。
卫西没有追上来。
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 卫西眼中的茫然和震惊，其实已经说明一切。
他自认为了解苏乔，却不知道，苏乔同样了解他。
不同的是，卫西在明, 苏乔在暗。
卫西毫无防备, 所以他被问的哑口无言, 原本就在苏乔的意料之中。
其实也在卫西的意料之中，至少有一部分是。
他猜到苏乔会拒绝他, 无论是送他回家，还是其他的事，苏乔都不会答应。
卫西的目的, 也并不是现在就要苏乔和他在一起，但他要一直提醒苏乔，他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并且, 会继续下去。
苏乔可能会在心里骂他不要脸，不过卫西不在乎。
但卫西没想到苏乔会问出那句话。
以至于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回家洗完澡，卫西坐在书房，先完成这一天的任务。
虽是重生，可回来时距离高考已经足足七年，早已不记得大部分知识。
他要高考, 就得重新开始做一个学生。
在他心里，高考这件事谈不上重要不重要, 但他是学生，考试是必经之路，既然要做，自然要做最好的那一批。
这是他一贯的理念。
卫西擅长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不会去想其他。
但今天，写完几道题，他觉得很闷，想透透气，发现窗帘紧闭，就走过去，将窗户移开一条缝。
风吹进来，带着夏日里独有的燥热，卫西觉得更闷了，把空调温度调低，坐回书桌前。
他继续做题，状态似乎好了些。
但两道题后，又开始觉得烦闷。
书房温度是23摄氏度，比舒适温度低了三度。
卫西起身，去厨房拿冰牛奶。
客厅只亮了一盏壁灯，偌大房子空空荡荡，乍然从灯火通明的书房踏入，有种阴森的冰冷。
卫西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拿了鲜奶返回书房，视线随意扫视一圈，路过沙发时，微微一顿。
不算和外公一起的时间，他和苏乔单独住了四年，房子没有这么大，但客厅也摆着一组类似的布艺沙发。
他有时在书房一呆好几个小时，期间偶尔出来拿牛奶或可乐，每次走到客厅，都能看到苏乔坐在沙发上，手边摆着饮料或啤酒，看书、工作、看电影，看上去很悠闲。
卫西路过时，他会抬头，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有时问他，晚上去哪吃饭，什么时候去看外公。
耳边又响起苏乔问他的问题。
“卫西，你是喜欢我吗？”
卫西喝了口牛奶，冰凉的液体激得他思绪一凛，也将脑海中的东西强压了下去。
想这个干什么？
卫西轻轻嗤笑，将门关上。
宁城的夏天素来炎热，但这个夏天的热还是超出以往。
城市笼罩在炎炎烈日下，走在路上，道路都在汗湿的视线中蒸腾变形，新闻app弹出“两天后最高气温将达到44度，为宁城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高值”。
突如其来的超高温度，城市用电量激增，电力设施有些跟不上，学校收到了之后一周每天下午停电的通知。
高三教室在教学楼最高的五楼，坐北朝南，日照从早到晚，冬日里暖意融融，但现在这样的酷暑时节里，没有空调，几十个学生挤在里面，学生可能中暑。
学校于是发布通告，补课时间只在上午，下午各自回家，直到电力恢复。
杨和宣布这个通知的时候，一中刚下晚自习，消息一出，各种群都疯狂了。
苏乔到家洗完澡才得知这件事，同时收到秦飞扬发来，询问他下午有没有其他安排的信息。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大部分人的自律性都很有限，尤其在学习这种辛苦的事情上。
秦飞扬担心独自在家会偷懒松懈，苏乔最近帮他补习数学，正好可以互相督促。
苏乔觉得没问题，他家离学校很近，秦飞扬回家也顺路，于是提出这段时间在他家学习。
秦飞扬有些犹豫，苏乔解释说他爸妈白天都在餐厅忙活，很晚才回来，秦飞扬这才答应。
上午到学校上课，中午放学后在学校附近吃饭，然后去苏乔家，一起写作业复习，五点半一起吃晚饭，饭后再学两个小时，秦飞扬回家。
如此进行了一周，期间余非夏和老大来过两次，跟他们一起，根据高考时长做模拟卷，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但对于高中生而言，也并非不能忍受。
这天下午，五点多，苏乔默写完当天要背的古文，见秦飞扬还在埋头做题，就起身，去客厅，打算点一下中午就选好的外卖，等待的时间里带小黄下楼玩一会。
门铃在这时响起，苏乔打开猫眼，一看，连忙开门：“外公！”
外公站在门外，笑呵呵地看着他。
苏乔伸手扶他：“外公，这么热的天气，您怎么来了？”
外公：“好久没见乔乔，外公今天路过这边，就上来看看你。”
苏乔有些难受：“外公……”
“明年要高考了，学生就是应该好好学习的。”外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公晚上还约了朋友吃饭，坐一会就走。”
“我给您泡杯茶。”
外公和苏乔的爷爷是多年好友，了解不少苏家的状况，因此没问家里人去哪之类的问题，只是跟苏乔聊别的。
比如朋友新送的花死了、家里新来的厨子手艺非常好、他买到了很久之前吃过的一种糕点……等，轻松的话题，被老人家用活泼生动的语气说出来，有趣又随意。
苏乔认真听着。
忽然，他房间的门开了，秦飞扬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说：“我又错了一道题，这个题我总是不会，苏乔，你……”
他抬起头，冷不丁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老人，整个人呆住。
外公主动对他点头，笑眯眯的很慈祥：“小朋友，你好啊。”
猛然看到陌生人，秦飞扬有些害羞，但还是对着微微鞠了个躬：“爷爷好！”
外公哈哈大笑，苏乔也忍不住笑了，对外公介绍说：“是班里的同学，来家里一起补习的。”
秦飞扬脸红红：“你，你们继续，我，还有题没写完，先，先进去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苏乔哭笑不得。
外公笑了一阵，看一眼钟表：“时间不早了，乔乔，外公要走了。”
苏乔看了看钟表，说：“我送您下去。”
外公摇头：“不用送，司机的车就在楼下。”
苏乔不放心，坚持要送。
进了电梯，外公说：“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外地看望老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乔乔要认真学习。”
苏乔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认真点了点头。
外公忽然问：“乔乔，你跟西西，是不是吵架了？”
苏乔：“没有，外公。”
外公：“我那天问西西，你们是不是吵架，不然为什么乔乔不去家里玩，西西说是。”
苏乔：“……”
外公：“你们小孩的事，我老头子不干涉，不过乔乔，外公有件事，希望你答应我。”
苏乔：“外公，您有事只管安排。”
“西西的性格……”外公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重重叹气，“西西以后会遇到很大的困难，他不会说出来，如果你能知道一点，外公希望，乔乔可以多陪陪他。”
苏乔愣了一下，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扶住外公，忍不住问：“外公，您……是不是有什么事？”
外公却笑了起来：“年纪大了多愁善感，小孩子别多想！”
可是您为什么让我多陪卫西，不是帮忙，不是协助，而是陪伴。
苏乔觉得疑惑。
电梯停下，苏乔扶着外公走出楼道。
司机打开车门，走了过来。
外公停下来：“回家去吧，外面热，不用送我了。”
苏乔点点头，实在忍不住，再次问：“外公，您真的没事吗？”
外公笑眯眯：“外公如果回来，给你和西西做饭。”
苏乔和司机一道，把外公扶到车上，外公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吩咐司机开车。
坐电梯上楼时，苏乔始终心神不宁，晚上，送走秦飞扬，苏乔拿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没人接。
苏乔又打了一次，依然如此。
挂断电话等待十分钟，拨打第三次，卫西还是没接。
苏乔不禁皱眉。
卫西不接电话并不是什么问题，但他莫名觉得不安。
而这种不安，来自于外公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想了想，点开微信，找到班级群里卫西的号，点击“添加好友”。
这次没有等待太久，对方就同意了请求，并且在加上好友的第一时间发来信息。
卫西【你给我打电话了？】
苏乔【你没接】
卫西【我用的是另一个手机，那个不在身边】
苏乔心道，那你怎么知道我给你打过电话？
卫西【不然的话，你会加我微信吗】
苏乔：“……”
苏乔不在这件事上纠结，他找卫西另有要紧事。
【方便通话吗？】
卫西那边沉默了一会，大概在犹豫，片刻后，苏乔的电话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苏乔立即接了，开门见山地问：“外公还好吗？”
卫西：“为什么这么问？”
“外公今天过来看我了，我觉得……”苏乔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只能斟酌地问，“他还问我是不是跟你吵架。”
卫西：“嗯？”
因为外公以前从来不过问这些，更不会说什么让他多陪陪卫西。
“外公是不是有什么事？”
卫西再次陷入沉默，而这一次，时间更长。
但他一直贴着手机，苏乔能听见他轻而缓的呼吸。
许久，卫西轻轻叹了口气。
随着这声叹息，苏乔的心提了起来。
卫西慢慢开了口：“这件事，外公不让我告诉你，不过你问了，我也不想骗你。”
苏乔坐在沙发上，两腿并的紧紧的：“是什么事？”
卫西：“外公的肺部发现一个阴影。”
苏乔蓦然睁大眼，嘴唇颤抖。
“无意中发现的。”卫西很冷静地说着，“他不让任何人知道。”
苏乔艰难地吞了下嗓子：“你怎么发现的？”
卫西：“偷看病历。”
苏乔闭上眼，手机变得无比沉重，他尽量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现在……有什么安排？”
卫西：“明天去北京，其他的事，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苏乔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法安慰，因为安慰没用，卫西和外公都不需要。
而更多的，他也做不了。
前一世，外公一直很健康，怎么现在会突然这样？
也许，对他和卫西而言，从重生的那一刻开始，人生轨迹就变了。
对别人来说，或许也是一样。
事情已经发生，惊慌毫无用处。
苏乔喝了口冰水，找回理智，镇定地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卫西：“现在没有。”
外公有钱，有人照顾，似乎的确没什么需要别人做的。
苏乔：“如果有需要，麻烦告诉我，任何事情都可以。”
卫西没说话。
两厢缄默，无人开口，气氛沉闷。
小黄在旁边看了许久，主人都没理它，有些不满，直接跳到沙发上，拿脑袋蹭苏乔的膝盖。
苏乔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去冷静。
这时，卫西开口：“这次去北京，结果未定，外公应该会希望你陪在身边。”
他顿了一下，“看你自己的决定。”
苏乔看着膝盖上圆乎乎的小狗头，缓缓抬眼，看向阳台。
那里养着两盆多肉，是外公去云南玩的时候，特意带给他的。
其实，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你现在在哪？”苏乔说，“我去找你。”
苏乔根据卫西提供的北京行程，先给爸妈打电话说明情况，但没有明着说是卫西外公生病，只说有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去北京看病需要帮忙，随后又给杨和打电话请假。
因为断电的原因，这轮补课安排的并不太紧张，苏乔一向认真，成绩也好，杨和跟他爸妈稍微沟通了一下，就同意了。
安排好一切，苏乔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上包，打了个车，去找卫西。
大多数时候，卫西都住在外公那，但这次，他住在自己房子里。
苏乔第一次过来，在别墅外站了一会，抬手，按下门铃。
不一会，院门自动开启，卫西出现，朝他走来。
院子很大，红色的房屋外有大片爬山虎，几乎占据整个屋顶，不难想象白天的时候，看起来有多么生机勃勃。
但房子太安静了，跟这片爬山虎格格不入。
直到进屋，苏乔看了又看，也没看到第三个人，才忍不住问：“就你自己吗？”
卫西：“不还有你吗？”
苏乔：“……”
卫西也不请苏乔坐，自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你现在过来，不怕我对你有所企图？”
苏乔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明天六点出发，我担心来不及，而且，我有些事，想先问清楚。”
卫西：“外公的病？”
苏乔点头，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卫西：“现在只有初步诊断，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或许外公还知道别的，但他不肯说，我也没办法。”
苏乔：“去北京的事，是你安排的？”
卫西：“是我，外公还不知道。”
苏乔：“？”
“我跟外公说，我最近骨头很疼，情况不好，想去北京检查。”卫西很淡定地说着，“外公非要陪我去。”
苏乔：“……”
卫西随意地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做完检查，再谈其他。”
苏乔无话可说。
虽然不太认可卫西这种行事作风，可眼下，这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明天外公看到我，会怀疑的。”
卫西：“所以我会告诉外公，你是去陪我的。”
苏乔：“……………………”
卫西紧跟着说：“外公一向疼你，到了北京，外公如果生气，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揍我。”
其实外公不会生气，因为老人家非常清楚外孙之所以出这种“馊主意”的原因，是为了他。
但苏乔完全开心不起来，想到外公去看他时可能的心情，他就说不出的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白。”
卫西：“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楼上主卧，楼下客房，你随便。”
苏乔选了楼下的客房，洗完澡睡下。
心里有事，还换了床，一夜都睡得不安稳，四点起床洗漱完，想去院子里走一走。
拉开门走出去，意外发现外面的灯亮着。
卫西坐在餐桌旁，听见动静，朝这边看了一眼：“来吃早饭。”
苏乔走过去：“你什么时候起的？”
卫西：“半小时前。”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司机过来接他们，去外公家。
夏日里天亮的早，车子抵达外公家楼下的时候，太阳已经露出真容。
外公拉开车门，看到后座的苏乔，明显怔住。
卫西镇定地说：“苏乔陪我过去。”
外公又是一愣，看苏乔。
苏乔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我担心卫西……害怕，陪他一起去。”
外公坐进车里，看看副驾驶的外孙，又看旁边的苏乔，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