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立即拦住：“好吧好吧, 我说，你先坐下来。”
苏乔站着没动。
“外公说你很久没去看他了。”卫西慢悠悠地看着他，“他让我问你, 是不是有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苏乔轻轻抿了下嘴唇。
暑假里，外公给他打过三次电话，希望他去家里玩，分别被他以“上补习课、约了同学、去看望表姨”等理由拒绝了。
他作为一个高三学生, 假期短暂, 用来学习、聚会、走亲戚, 是很合理的安排。
外公一点也没怪他，还叮嘱他注意身体。
但那么精明的老人, 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一会给他老人家打个电话，谢谢你告诉我。”
卫西笑了一下，低头吃饭, 没再开口。
苏乔和余非夏一起离开食堂。
“我能问个问题吗？”余非夏开口。
苏乔扭头：“可以啊，什么事？”
余非夏：“嗯，刚才卫西说外公，是卫西的外公吗？还是你的……”
苏乔笑起来。
余非夏从高一起就是他的同桌, 知道一些他跟卫西的关系，但很有限，大部分人很忙，不会闲着没事去打听别人的家庭关系，所以听卫西那样说，会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换成苏乔自己, 也会心生好奇。
余非夏连忙道：“我随便问问的，不方便的话不用说。”
苏乔笑着摆手：“我爷爷和卫西的外公是战友, 几十年的老朋友，我很小的时候跟爷爷去他外公家里玩，外公让我跟他外孙一样喊他，爷爷也同意，我就喊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没有刻意去改。”
余非夏认真听完，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他外公肯定对你很好。”否则面对卫西的提问，苏乔不会露出那种明显为难的模样，大概的确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又不忍心直接说出来。
苏乔没说话。
怎么会不好？外公对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好。
无论重生多少次，这也是他铭记于心，无法否认的事实。
余非夏说起明天要进行的摸底考试，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回到教室，苏乔拿了手机，给外公打电话。
他先告诉外公暑假事情多没有顾得上去看他，但只是正常的生活学习，并没有意外，很感谢外公的关心。
外公听着放下心来，随即问：“学习紧张，也要多注意身体啊，乔乔，知道吗？”
苏乔轻轻捏紧了手机。
前一世重生前，也总是这样，无论学习还是工作，外公会鼓励他，如果他需要，会给他一些指点，但同时一定会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都比不上平安健康。
从前和如今，外公都是最好的外公。
“乔乔？”外公喊他的小名，“在听吗乔乔？”
苏乔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我在的外公，外公也要注意身体，等下回放假，我一定去看您。”
外公：“好好好，不过还是你们自己的学习最重要……”
外公又说了很多话，老人家驰骋商场，固然很聪明厉害，可在疼爱的孙辈面前，也有着寻常长辈的唠叨和挂念。
直到秦飞扬从窗口喊他的名字，外公听见了，才说：“哎呀这么晚了，瞧我这话多的，乔乔，你去忙自己的事，空下来再来外公家玩。”
苏乔一一应下，和外公道别。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没有立即回教室去。
今天在食堂，卫西坐在陈晨位置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从那次在他家“告白”之后，卫西没有再来找他，只是每天通过手机联系他。
他们依然没有再加微信好友，卫西找他，大多通过短信，这种联系方式古老陈旧，几乎处于淘汰边缘，但卫西乐此不疲。
他问苏乔吃饭没有，问苏乔起床没有，问苏乔数学卷子上的某道题怎么解……
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话题，连去医院复查的时候看到一位医生跟杨和很像，也要拍个背影发给他。
他说的话，大部分无足轻重，显然只是为了跟苏乔说话，才想到的。
但每天晚上最后一条短信，一定是“你想好了吗？”
当我的男朋友/恋人/情人，你想好了吗？
每一天，都是以此结尾，生怕苏乔不明白，他白天发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这一条。
他原本也不担心苏乔不明白，相反，他正是知道苏乔明白，才会如此随意。
苏乔从来没有回复过。
那些短信静静地躺在手机收件箱里，像一场沉默的独角戏。
这其实已经是一种回应。
苏乔觉得，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卫西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明白。
他希望卫西明白，也希望事情到此为此。
结果卫西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重生而来之后，性格有所变化的，或许不仅仅是苏乔本人。
他能改变，卫西当然也可以。
但他绝不相信卫西会喜欢他。
卫西让余非夏走开的时候，苏乔就知道，他得想其他办法了。
无论性格变不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根植于对方骨子里，是不会改变的。
然后，卫西提起了外公。
他用很认真的语气转述那些话，言语中有外公对他的关心，又带着他本人对苏乔“忙碌”的戏谑。
苏乔毫无波折地听着，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卫西用外公对他的关心来调侃他的冷漠，那他，也可以用相似的方法，让卫西不能继续他原本的“计划”。
这个世界上，能让卫西有所忌惮的，只有一个人。
只要外公出手，卫西多少会有所顾忌。
可方才那通电话，苏乔打消了这个主意。
老人家疼爱、关心他，对他有他一生还不清的恩，他想的却是利用。
前一世，他已经那样做了，他为了自己的私欲和偏执，暗中计划，借外公对他的好，强行和卫西在一起。
而老人家自始至终都不知情，依然将他当作亲外孙一般。
苏乔可以说，因为那时的自己无耻疯狂，因为他没了卫西不行，所以必须那样做。
他可以为自己找许多理由，但他确实利用了老人家，这是无可辩白的事实。
而如今，他拥有新的生活，他没有什么迫不得已，哪怕让卫西远离他这件事或许没那么容易，他也不应该重蹈覆撤，意图再次利用老人家的好。
苏乔从未觉得自己有多正义善良，但重生回来后，他常常会反思，从过去的不足之中找出教训，未必能让自己活得多么一帆风顺，但至少可以少一些遗憾和后悔。
打给外公的这个电话，或许也是一种间接反思。
苏乔决定另想办法。
打了一个半小时羽毛球，苏乔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所以放学时卫西过来，说要一起走，他答应了。
今天不算正式开学，不强行晚自习，补习的也只有高三学生，他们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校园里比平日清净许多。
天气还是很热，没有一丝风，梧桐的叶子在枝头岿然不动，灯光吸引许多飞虫，绕着灯柱转圈。
有只飞虫不幸被电击，垂直坠落，掉在苏乔脚边，他垂下视线看过去。
卫西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
苏乔此时正好抬头，眼角余光捕捉到这一幕，开口问：“你想说什么？”
卫西：“你给外公打电话了？”
苏乔：“打过了。”
卫西：“你假期没去看他，他老人家一直念叨，还问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所以你不肯去家里玩。”
苏乔：“外公这样说吗？”
“是啊。”卫西笑着，显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外公一向觉得你最乖。”
苏乔：“等下次休息，我会去看外公的。”
卫西：“那好啊，到时候你跟外公解释，我们没有吵架。”
说话间，两人来到校门口，卫西通常坐家里的车上下学，车子停在学校对面的车位上。
卫西说：“我送你。”
苏乔：“不用。”
卫西：“跟我客气什么？”
苏乔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卫西面露微笑。
但苏乔紧跟着说道：“其实是因为，我不想跟你有太多接触，不愿意麻烦你。”
卫西点头，依然是轻松随意的语气：“怎么了又？因为我那天在你家说的话生气？还是因为今天在食堂，我让余非夏走开？”
苏乔摇头，又点头：“有点关系，不过最根本的理由是，我觉得你从来不尊重我，也不尊重我的朋友，所以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卫西盯着他，嘴巴动了动。
苏乔赶在他开口之前，再次把话题抢了过去：“你在我家说的那些话，我不会答应的。”
卫西：“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苏乔反问，“或许在你看来，觉得这是小事，无足轻重，可是对我而言，这是很严重的事。”
卫西笑容微微一僵。
苏乔：“我说了不能答应你，也告诉你原因，可你完全不听，视若无睹，你觉得你很有道理，强迫我正视和接受，这是尊重吗？”
卫西这下是真觉察出不对了。
以苏乔的性格来说，即使生气也不会发火，但他了解对方，能从对方的神情举止中看出来是否生气，毕竟，他们曾相处过那么久。
可眼前的苏乔，虽然言语有些“中二”，却貌似没有在生气，对方怀着什么情绪，卫西不太能分辨。
非要说的话，似乎是失望，还带有淡淡的厌烦。
“这么严重？”
苏乔再次摇头：“你看，你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
卫西皱眉。
苏乔：“而且，我非常清楚外公对我好，但那更是你的外公，你用他老人家做幌子来对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不会觉得愧疚吗？”
卫西：“……”
“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让你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苏乔吸了吸鼻子，显得很疲倦，“不过我们其实本来也不算很熟悉。”
卫西：“我们认识很久了，还当了六年同学，而且，你以前明明……”
苏乔打断他：“我以前对你有好感，是的，可你对我没有，我一直都知道。”
卫西：“你怎么知道没有？”
当然是用眼看、用耳朵听，以及，用心感受。
苏乔奇怪地看他一眼：“大家都知道。”
校门里走出几个学生，说笑打闹着，似乎是要去对面小吃街。
不知是谁说了句话，齐齐哄堂大笑，几个散步的路人朝这边看。
笑声于是更大了。
卫西被笑声吸引，视线被树影遮挡，粗粗扫过，很快又转回苏乔身上。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苏乔刚才的话，他觉得那句话不对。
可苏乔不知想起什么，又继续说：“我对你有好感的时候，你对我没有，我们现在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同学关系，你难道反而对我有那种感觉了？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这很奇怪。”
“……”卫西说不出来。
苏乔也没打算真的要答案，扯了下右肩上快要滑下去的肩带，准备走人。
卫西伸手拉他。
苏乔避开他的手：“卫西，你是喜欢我吗？”
卫西一愣。
苏乔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我吗？”
其实答案应该是明确的。
他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拉着苏乔在这里说这些话，他还有一些其他想法，想用在苏乔身上。
他当然应该喜欢苏乔。
他让苏乔跟他在一起，这原本，就应该是“喜欢”。
否则，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难道不是吗？
可卫西竟然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