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白树所连接的地脉……”

  公主不经通报匆匆赶至旧宫的时候,女王正与各区域的负责人商量着什么事情,坐在末位安静记录着交谈内容的乌库先一步看见慌慌张张跑到这里的公主,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手扶胸口死死盯着王座上的女王。

  她像是从一场绝望的恐怖梦魇中猛然惊醒,脸色惨白,长发凌乱,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了脸颊和额头上,这副从未见过的狼狈样子让乌库脸上温和的笑意稍有减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笔走了过去。

  “小公主?”

  公主闻声侧过头,她的眼神尚有些昏沉的恍惚,却在看见乌库靠近的那一刻瞳孔骤缩,下一步向后退了一步。

  乌库一怔,但也跟着体贴地停下了脚步,温声问道:“……是做了噩梦吗,小公主?”

  公主的喉咙抽搐了一下,她压在领口上的手指还在发着颤,但她听见自己强自镇定地扬起嘴角,嘶哑回声:“是的……乌库叔叔,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做了噩梦就要来找女王,您还是个孩子呢。”

  乌库无奈地摇摇头,他的脸上已经可见苍老的纹路,但是这也只是一位看上去五六十岁左右的温和又慈爱的老人。

  公主的眼神仍有梦中惊醒的惶然空洞,但她现在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乌库,旧宫的书记官只有记录历史的工作,前半生的养尊处优和芬德尼尔的环境让他的双手白净又修长,只有几根手指生着茧子,有些常年握笔导致的细微畸形。

  而梦中的那双托起宝冠的双手,却已经是枯干消瘦,像是两节以人类骨骼做支撑的枯朽老木,公主恍惚着抬起头,老人担忧凝望自己的眼神也带着人类鲜活的温暖,他仍是一位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老者,而非在冰雪的旧宫中那副恐怖诡异的疯癫非人之态。

  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老人并未多说什么,只当是最近又一次的降温让芬德尼尔王室最后的血脉忧心不安,于是温声安慰道:“所有的问题,陛下都会解决的。”

  公主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却仍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

  女王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最后一位分区的负责人已经恭敬告退,女王也终于有时间转头看向这边,公主仍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听见女王声音的那一刻,下意识向着她的方向踉跄几步。

  “这孩子应当只是做了噩梦想要寻求您的庇护,陛下。”乌库体贴替不曾回答女王疑问的公主开口解释道,“您今天也是忙了一整天呢,是否要先去休息一下?”

  “无妨。”伊莱恩语气淡淡,平静道:“芬德尼尔的风之屏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解除,这件事你们必须清楚——除此之外的问题并不是很难,基本上已经可以找到应对的方法了。”

  归根究底,是因为这里的地脉已经被单独割裂出来,最早被污染的对象并非天空的落雪而是从地脉流淌生出的水源,白树为了净化水源吸干了最后的地脉,这才导致了最后的屏障破碎,降下了直接污染土地的落雪和足以冻死一切生命的低温。

  但正如小公主最初告诉她的那样,芬德尼尔为何被如此敌视的原因已经跟随上代的芬德尼尔王一同死去,伊莱恩也无意再去追究最初的原因,问题既然已经出现,解决麻烦才是唯一的重点。

  “接下来,余会将‘星之锚’的真正完整基座设在这里,各个分区的负责人已经商议好了各自的工作内容,等到重新固定了这里的地脉,风之屏障就可以散去了。”

  比起乌库瞬间的喜形于色,公主却只是微微张开了一点嘴唇,苍白的脸上仍然不见一点欢欣雀跃。

  王看着她,只是转头对着乌库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乌库,这段时间的记录也辛苦你了。”

  “很高兴还能为您效劳,陛下。”

  眼见着书记官的背影也消失在门后,女王这才对公主重新问道:“你继承了祭司的血脉,是梦到了余的末日吗?”

  公主打了个寒噤,嘴唇瞬间失去了被宫殿的暖意好不容易温出来的一点柔软血色。

  “无须在意,芬德尼尔的小公主。”

  出乎意料的是,王的再度开口却是在安慰她惶惶不安的灵魂,她的眼中重新拥有了温度,声音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在许多年之前,芬德尼尔的白衣祭司就已经前往高塔对余说过白树的预言,所以余也很清楚,会在未来迎接什么样的结局。”

  公主抓紧了自己的衣领。

  “……这一切都会变好的,对么,陛下?”

  她踟蹰许久,最后也只问出了这有一个模糊的问题。

  “一切都会变好的,包括您,是不是?”

  伊莱恩看着面前满眼祈求的公主,露出了她来到这里以后第一个温柔的微笑。

  “已经很晚了,小公主。”

  她说。

  “你应该回去睡觉了……放心吧,这一次不会有噩梦与你相伴。”

  什么是变好,什么又是变坏?

  这种问题,哪怕是迭卡拉庇安也给不出一个绝对完美的答案。

  在最初的蒙德,烈风之主建立王城张开屏障庇护一方子民,对于那时的人类来说这就是一切都在变好;可到了她灵基回归的那一刻,王城的屏障却也成了封锁的囚笼,让里面的人苦不堪言。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永恒不变的理所当然。

  正如她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星之锚的术式,却从来没有想过圣枪伦戈米尼亚德的术式最后却是运用在了这个地方,这范围不会太小,等到彻底完成的时候,整个群山之国都将成为圣枪的基座——

  王在王座上,轻轻地长舒一口气。

  如此一来,至少算是稳定了这里的地脉。

  芬德尼尔临海而立,她的炼金术研究方向本就更加倾向于转化和修正,圣枪的基座会将海中魔神的怨念全部吸收,无论是被污染的邪祟还是被抵抗在外的魔力,都会在这里完成适应提瓦特大陆本身的力量。

  从谱写人间万事的剧院到记录人类智慧结晶的藏书库,从守护人类本身的高塔骑士的到她坚持贯彻至今的蒙德立国之本,一切都是为了建立最初的英灵王座,风起之地将成为人类英灵最后的归乡。

  但是迄今为止,还有最后一块最合适的拼图没有找到,女王伸出手,只看见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足以贯穿天地与海洋的,毋庸置疑,是即将自山顶拔起的星辰之锚。

  只是这个基座尚且还缺一少部分才能真正完成……她缺少一个可以确定的锚点,就像是防止松动起到紧固作用的螺母,微小,但是非常必要。

  当女王仍在思考什么东西才能被圣枪贯穿还不会碎掉、要不要她在地上造一个差不多的想办法扔到天上去这种不靠谱的想法都已经在脑子里溜达了好几圈的时候……芬德尼尔已经开始紧张地开工了。

  王要将群山之国打造成圣枪的基座,同时还要兼顾城本身的可居住性,这里面牵扯到的问题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人民不懂女王的想法,但是他们知道了哪里可以重新接到可以饮用的活水,哪里的土地可以重新种植作物生产粮食……

  冰雪仍未融化,但是他们已经可以真正活下去了。

  芬德尼尔的人民不同于自由之地的蒙德人,他们天生就习惯于在山中避世而居,所以即使女王只开放了几条必要的商路,芬德尼尔人也没有多少人有着想要下山的打算。

  对此,伊莱恩有些惊讶,但也接受良好。

  天生宅属性是吧。

  开始的时候她还真有点担心有人和风暴壁障里面的蒙德人一样,嚷嚷着这里太封闭了要出去什么的……虽然有点担心这种拒绝对外交流的宅属性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不过至少对现在来说这样也不错,她做事也方便了不少。

  女王最后迁走了居住在临海一面的山民,在海上流浪已久对陆地虎视眈眈的魔神有的是,她只需要在这位置的结界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对外放出一点小小的诱饵,自然有的是想要获得一片土地的魔神魔兽挤破头往这里来凑。

  伊莱恩亲自在那附近守了一阵子,没过多久就在附近建立了风暴之锚自动索敌的发射术式,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没有大鱼。

  没有可以抽了骨头做大船的大鱼。

  王对芬德尼尔附近的海洋生态圈感到非常失望。

  如此一看,当年那只骚扰了蒙德海域一段时间就跑没影子的大鱼,倒也称得上她的梦中情鱼了——就是可惜这么多年都没见后续的影子,活不见鱼没关系,倒是把骨头架子给她留下来啊。

  芬德尼尔人搞不懂女王想要什么样的,但还是按着要求,山顶的哨岗每侦查到一只形迹可疑的魔兽或是在海上游荡的阴影就及时报告,女王在连续回复了“不要软体动物”“不要触手类”“不要节肢类”“不要海虫子!!!”等等奇奇怪怪的文件报告后,到最后干脆相关文件往旁边一扔,完全不想看了。

  没过两天,她就又跑到了海边调整了术式发射的强度和准度,撤走了一部分哨岗的巡逻,力求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只需要直接让人拖走骨头架子就行。

  在风暴之锚发射的轰鸣声几乎快成了芬德尼尔的日常后,终于有一天,女王听到了哨岗负责人兴奋的报告声。

  什么“不见本体的类蛇长尾”、“之前在临近埃利亚的位置徘徊”、“带着金色祥云纹路的金褐甲片”、“离开方向疑似是归离集”等等一系列报告说明,女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跑过去,却只看到了海边的一片碎礁废墟。

  伊莱恩:……

  ……她的骨头架子呢?

  不过倒也不难猜测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如说某个家伙路过这里的时候,不知为何忘了挪走自己的尾巴,于是这停留的片刻就被风暴之锚的术式自动锁定当场打了上去,对方显然实力强横鳞甲也足够坚硬,这么被冷不丁打了一下也不见血色,但是打得很疼却是在所难免的。

  于是,对方因为疼痛下意识疯狂甩动的尾巴便不小心抽碎了附近的礁石,也不知道是出于心虚还是什么理由,等她过来的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已经没影子了。

  女王不心疼礁石,也不心疼自己的术式,也不在乎自己打了水漂的魔力。

  她站在那儿,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

  ——骨头架子,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