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早有一天,要因为“不敲门就直接进了摩拉克斯的房间”这个原因被他找个理由打死。

  打着招呼径自推门而入的若陀龙王,看着据说是刚刚才回来的老友这样想着。

  堂堂岩王帝君,此刻却是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撑着桌子站得颤颤巍巍,一副被暴力重伤腰椎位置后极难起身的狼狈样子,而摩拉克斯瞬间杀过来的目光,也让若陀龙王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他会改吗?

  他当然不会了!!!

  若陀龙王非常理直气壮。

  若陀无比嚣张地无视了摩拉克斯想要杀人的阴沉眼神,看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并放下扶着后腰的手,一脸的幸灾乐祸:“小心点呀,摩拉克斯,毕竟也都是几千岁的魔神了,从同族的同龄人来看你已经是老人家了呢~”

  摩拉克斯仍然只是面无表情。

  “如果你只是来和我说废话的话,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若陀龙王大笑起来。

  “哪里——!我这不是看你好容易回来了,见见老朋友么?”他兴致勃勃的问道,眼中调侃笑意也淡了几分:“你去看了一圈,感觉情况如何?”

  芬德尼尔作为邻邦之一,国家遭受天灾的消息归离集这边自然也是知道的,那里和之前的埃利亚有些相似,名义上仍然维持着独立,实际上却已经与蒙德的属国没有太多区别。

  一开始摩拉克斯并未太过在意这样的消息,受灾的国家那么多,即使是天□□人的魔神也不会有心思和时间挨个看过去,不过蒙德与归离集多年交好,他跟着多听听与其有关的消息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蒙德那边的消息来的最快也最多,最让帝君在意的就是在芬德尼尔出事以后,烈风之主亲自登上群山之国,自那以后就再也不曾出来这件事。

  迭卡拉庇安多年来闭关锁国不问世事,连蒙德自己的事情也不曾亲自露面指挥,虽说蒙德总体虽并未受到太多影响,但是想想迭卡拉庇安之前的能力和手段,能让他都感觉到棘手的事情,肯定不能简单。

  而就在不久之前,封闭多年的芬德尼尔的结界却出现了缝隙,引来了无数魔兽和蠢蠢欲动的魔神试图借此登陆占领,出于一位邻居应有的友好态度,也是难得可以趁机在卡拉庇安那个雁过拔毛的记仇小心眼那里留下人情债的好机会,摩拉克斯自然就理直气壮地去了。

  ——然后,就是被架在山脊上一排风暴之锚精准击中,结结实实地轰了一遍。

  该说不说的,那个力度肯定是迭卡拉庇安亲自调整过的,用作芬德尼尔的自动防御绝对绰绰有余……以及,下次如果有机会切磋的话,那么提前准备玉璋护身还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一轮轰下来因为龙甲坚硬,又因为岩元素天然属性阻绝了大部分的伤害,但是哪怕缓了这么久又变了回来,他的腰椎位置现在也仍然还在隐隐作痛。

  若陀龙王摸摸下巴,却是琢磨出一点别的味道。

  “不过你为什么要用本尊法相去?”他一脸奇怪,“且不先说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更加不好对准也更方便些……被风暴之锚打了,你居然没当场打回去?”

  摩拉克斯的反应也很冷静:“若是我这副样子过去,直接攻击的就是迭卡拉庇安本人了。”

  若陀龙王:“……人家为什么这么恨你啊。”

  摩拉克斯:“不,严格来说只是一种条件反射,如果是他直接出现我说不定也会做同样的反应。”

  “……”

  龙王不想说话了。

  在这两位的治理之下,归离集和蒙德还能友好往来这么多年,真的是一种奇迹。

  帝君忍耐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后腰,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至于说他打没打,严格来说,也是打了的。

  不过可能是之前几次手滑的结果太过印象深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归离集,这样如果再跑回去打回来未免太过幼稚孩子气,完全没必要。

  “说的真有道理。”若陀龙王很诚恳的跟着点点头,“如果你能放下扶着腰的手,那我信的会多一点……话说你不是真的年事已高对吧,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不动声色地放下了不知不觉重新摁回去的手。

  除此之外,其实也有些额外的发现。

  迭卡拉庇安亲自坐镇芬德尼尔,即使只是微微打开了一点结界的缝隙给了海上群魔自以为可以趁机而入的机会,那一眼透露出来的东西也足以让岩王帝君心生警惕了。

  “若陀。”

  “什么?”

  “……若是此世的污染之物,不止是横行于世的群魔妖邪,也有世界本身的排斥与拒绝呢?”

  若陀龙王闻言一怔,他脸上戏谑褪去,换成了一种更加严肃的凝重。

  “你在芬德尼尔的海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么?”

  摩拉克斯却没有再多说了。

  有些东西,即使是最亲近的友人他也不能直接告知——他亲眼看到,和他亲口说出,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不,没什么。”

  帝君并未做过多迟疑,他只说了这样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便转开了目光,平静吩咐道:“只是一些感慨罢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有些地方,可能要重新安排一下。”

  “比如呢?”

  若陀龙王却没有和过去一样,对此兴趣缺缺转身就走,而是难得拿出严肃认真的态度,更进一步地问道:“你要减少和蒙德之间的贸易往来吗?”

  他并非对这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生命,那些忌讳的,逃避的,不可言说的,在某种程度上他可能比摩拉克斯了解得更多。

  能让他的这位老友露出这样的表情、另一位烈风之主多年研究也不曾完全解决的麻烦,不会是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麻烦。

  但是若陀龙王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无需担心太多,你如果已经做好了选择,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你。”

  若是此刻的摩拉克斯要因为芬德尼尔的原因和蒙德绝交,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身边。

  在邻国的安危和本国的存亡之间,他们总要做出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本身往往就是极为冰冷且残酷的……最正确的决定,却也不一定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决定。

  “不。”

  摩拉克斯却如此回答道。

  “如今的芬德尼尔毫无疑问已经是蒙德的一部分了,抵触芬德尼尔就是抵触蒙德本身,以蒙德和归离集的关系和地理位置,无论我们如何割舍都不可能彻底断掉,藕断丝连,唇亡齿寒,这样的道理若陀你应该也很清楚;所以,疏远蒙德,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

  “有关芬德尼尔的事情,我并不是觉得烈风之主做的哪里不对……我想说的是——”

  摩拉克斯下意识开口想要继续解释的时候,却是顿了顿。

  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岩神微微蹙起眉头。

  大抵是迭卡拉庇安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将本该用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完成的事情压缩到了几十年的时间,魔神天□□人的本能他自然可以理解,可是他没有料到迭卡拉庇安居然连这么一点时间也舍不得。

  他甚至不知道烈风之主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

  “——那石头以为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余当然清楚。”

  伊莱恩不满道。

  与蒙德通商的相关政策,归离集默不作声地做出了一部分的调整,相关文件第一时间就放在了女王的书桌上,她简单看了一遍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国目前不算是绑在了一条船上,但也算是做出了相应的回应,若是参考她打开结界诱惑海兽的时间,归离集的反应也称得上很快了。

  只是她翻了翻文件,总觉得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摩拉克斯亲自经手过的,许是想着烈风之主必然会亲自过目这些文件,所以那块石头在文件里借着机会弯弯绕绕拐弯抹角说了不少,絮絮叨叨的样子看得人就头疼。

  乌库在旁守候着,冷不丁就听见女王极为不满地对着空气抱怨起来。

  “陛下?”

  “无事。”女王冷着脸回道,“想起来一块硬邦邦又相当讨人厌的石头罢了。”

  不过那块石头会这么劝她,倒也不奇怪。

  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岩王帝君这么多年未尝败绩,身边跟的又都是实力强横的仙众和魔神,他还没有迎来属于他的巅峰,更无从谈及巅峰之后的落寞和时光带来的磨损。

  少说活了两三千年的老石头心性却还是个年轻人,有些东西距离他还远得很呢。

  同为魔神,岩峦的神主始终没什么变化,倒是对他来说,自己说不定才是这几十年就忽然变得性情大变的那一个——会小心翼翼竭力委婉劝自己接受人类的生老病死不要一下子太过走极端,也的确是不懂人心不解风情的硬石头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些东西余没什么想改的地方了,”王坐在桌案后面,单手撑着头,脸上难得有些倦怠之色。

  “摩拉克斯既然都已经写完了,那么就按着他的意思来吧。”

  “一点都不改了么,陛下?”

  “总归是契约之神亲手拟订的文件,那块石头亲自写的东西从来都不需要担心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

  女王说完以后,还没等部下反应过来,自己反而却先愣住了。

  她的目光有些放空,最后回神的那一刻却也只是轻笑一声。

  “……余在这旧宫已经多久了,乌库?”

  老人低头,恭恭敬敬的回道:“已经二十年了,陛下。”

  ——换句话说,她已经离开了蒙德高塔二十年的时间。

  王有些出神。

  她在芬德尼尔避世这么多年,排除掉要解决污染的客观原因,主观上也的确是不想待在高塔,不想待在处处都是旧人痕迹的地方。

  这方面,倒是被摩拉克斯说中了一部分——她与人同行的时间太久,越在意几十年之后的分离之痛,磨损之苦,便也越容易陷入其中。

  能重新看清这种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她是已经亲身经历,而摩拉克斯却是还没有来得及。

  ——还没来得及,也是好事。

  石头就该是硬邦邦的样子,风太过容易被其他的因素侵染影响,坚硬的磐岩却无需担忧这样的问题,磨损带来的疼痛太重了,她还不至于自己感受过,就满怀恶意地期待其他人也感受到同等的诅咒。

  你最好能一直这么和我说话,摩拉克斯。

  王冷哼一声。

  磨损对你不会是好事情,王不需要他理解,也不期待他能够理解,风可以转化为千种形态,但顽石的磨损必然是伤筋断骨——想必那时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摩拉克斯,她可不想再花时间去习惯另一个状态之下的顽石。

  “出来了这么久,我也应该回去看看了,乌库。”

  老人听见了她的话,呆愣了许久后,才苦笑着重新低下头:“我倒是忘了……您是群山的守护者,更是蒙德的王。”

  但很快的,他就重新打起精神,问道:“我送您下山吧?”

  “不必。”

  王如此回答。

  ——最后一次,她想要自己走走。

  风俯瞰着沉默的雪国,静寂的雪境成就了群山之间全新的景色,掠过山间的风终于重新回到了温暖如春的平原之地,蒲公英漫天飞舞,一如芬德尼尔终年不散的风雪。

  在不远处的地方,年轻的吟游诗人吹奏悠扬轻快的笛声,飞扬的发丝间绕上最后一丝属于雪境的寒凉。

  雪境的寒风只吹起一瞬,便又重新融入蒙德温暖的风中。

  温迪若有所觉地放下手里的竹笛,他转过头的那一刻眼睛倏然亮起,立刻从石头上跳下来,一路小跑来到了女王的身边,先一步牵起了她的手。

  “等你好久啦~特瓦林都要睡着了。”

  温迪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声音却仍然是柔软的,意外地不含半分抱怨或是委屈;女王安静地看着少年,任由他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神色平静又温柔。

  他歪歪头,对她笑了起来。

  “好了,”温迪的声音多了些安抚的意味,属于蒙德的温暖传递给女王早已习惯了冰雪旧宫的冰冷手掌,他感受着对方的手重新染上属于人间的温度,这才轻声道:

  “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