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临近腊月,年味便越浓了起来。

  自打那日与林朝鹤辞别后,除了偶尔来府里汇报账务的管事,晏府再无什么人登门拜访。

  晏辞难得清闲,平日里便在府里陪着顾笙处理过年的事务。

  自从生辰以后,顾笙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许多,从最开始还需要请教陈昂来处理内院的事,到现在已经越发得心应手了。

  晏府内宅的开支晏辞一向是从不过问的,他处理的都是晏家对外生意上的事,但是顾笙依旧习惯性地拿来账簿坐在他的身边和他讨论。

  “不用给我说。”晏辞握了握顾笙的手,“你是晏家的少夫郎,内宅的一切都由你做主。”

  顾笙回握住他的手,抿唇笑了笑。

  哥儿的身体就算成年了,相比男人骨架还是要小上一些,顾笙如今的体态身形还像一个少年。

  他今日穿了一件霁红色兔裘内衬绣梅缎袍,袖口领口皆是银色镂空牡丹纹滚边,长发在脑后用玉簪束起。

  胸口处垂落着一颗古朴的,拇指大小,开得荼蘼的山茶花雕。

  眉目俊秀,眼尾的一点朱砂衬得其人肤色如雪,账簿平铺在大腿上,端正地坐着,看起来就像谁家娇养的小公子。

  “过些天腊八,要请戏班子来府里吗?”顾笙看着晏辞,开口问道。

  腊月之后的节日基本上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以往镇上一到腊月,都会有外地的戏班子来镇上,在临时搭建的戏台子上唱戏。

  下面围观的人群没有椅子,就一直站着等所有的戏唱完,然后鼓掌叫好,这个过程会一直持续到半夜。

  但是晏府会单独请有名的班子来府上,专门给晏家的主人们唱戏,晏辞的记忆里每年都有。

  “你想请就请吧。”晏辞靠在轩窗边的美人榻上,将手里的书放下,“我听你的。”

  顾笙笑眯眯地在账簿上用毛笔写了几个字,他如今的字也是愈发漂亮了,先前晏辞还嘲笑过他字迹又大又圆,像小孩子的笔迹。

  于是他又仿着晏辞的字苦练许久,如今字迹工工整整,让人看到也是眼前一亮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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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晏辞便携着他出门去市集。

  采买年货之类的事一向是主人拟定好后,交由下人采办的,不过正巧这几日沉芳堂忙着处理一大批腊八夜里用来祭祖的子午香订单,晏辞索性一同出门看看。

  晏辞跟那两匹乌越骊的关系依旧不算太好,还好车夫技术娴熟,可以让那两匹黑马心甘情愿驾着通体乌木的马车出门。

  而在出行时,简直赚足了视线。

  晏辞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一拉开车帘,就能看到路边人停住脚步,朝自己的马车投来艳羡的目光,窃窃私语的样子,尤其还有不少七八岁的小孩子拍着手跟着车跑,口里大声叫道:

  “晏家老爷出门喽!”

  晏辞将车帘放下,心里有那么一丝丝小虚荣。

  车子先去了先前赵家那座全镇最大的香铺,如今已经把门前花花绿绿的招子撤了下来,换上了晏家古朴大气风格的牌子。

  这家店的位置好,处在三条街的交叉口,平日里门外客流也多,逐渐成了晏家对外销售日常香品的主要店面。

  晏辞在店里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在管事恭送声中走出门。

  他正要登上马车,忽然听到不远处街角传来一阵喧哗。

  他转头望去,却见那边街上采买年货的人群纷纷避让,唯恐躲闪不及。

  一个衣衫破碎,几乎无法蔽体的人跌跌撞撞从人群中跑出来。

  身材瘦弱,浑身脏泞,看起来像是个哥儿。

  在他身后,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冲过来,几步赶了上来,一把将那人按在地上。

  其中一个拿着用几条布绞成的带子狠狠往他赤/裸的小腿抽去:“跑,还敢跑!再跑看我打不打死你!”

  那哥儿被按在地上呜呜地挣扎叫喊着,小腿乱蹬,然而却是徒劳无功,直到被其中一个扯着头发就拽了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他声音凄厉地喊起来。

  晏辞闻声眉头蹙了起来,只因为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是流枝。

  那拿鞭子的男人狠狠往他腰上裸/露的地方一抽,带起一道血痕:“都已经被卖进窑子了还想跑?赶紧给我老老实实接客!”

  流枝拼命挣扎,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仅剩的几缕衣物根本无法蔽体。

  旁边已经有不少人将身边的孩子眼睛遮住,避开这一幕。

  晏辞迈上马车的脚收了回去。

  “住手。”

  那几个男人正骂骂咧咧扯着哥儿的头发,忽然听见这两个字,都抬头往这边看来。

  流枝正哭泣哀嚎着,听到晏辞的声音身子一僵。

  他的目光投过来,看到晏辞,面上原本的恐惧变成惊慌,再变成惊喜,仿佛看到黑暗中的一束光,尖叫起来:

  “公子,救救流枝,求你救救流枝吧!”

  他的声音太过尖锐,以至于晏辞下意识抬头,第一反应却是朝顾笙看去。

  顾笙坐在马车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状奇怪地下车来。

  那几个人当中有人骂骂咧咧道:“谁呀,多管什么闲事?!”

  店里的管事听到声音走了出来,怒道:“瞪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是晏家的公子,再敢出言不逊试试!”

  那几个人一听到“晏家”两个字,顿时息了声。

  为首的那个朝晏辞拱了拱手:“哦哦,晏家公子,不好意思啊,哥几个抓人太心急了,这小蹄子买来半个月跑了好几次,实在怪不得我们...”

  那管事小声与晏辞道:“东家,这是之前赵家破产时典卖的家奴,就这个性子尤为倔,这半个月都跑了三次,也怪不得这些人心急。”

  “夫君。”顾笙闻言,眉心微蹙,伸手拽了拽晏辞的衣袖,“不能让他落到那些人手里。”

  晏辞看着浑身伤痕累累,用一种求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流枝,对几个男人说:

  “你们先把他放了。”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放了手。

  他们一放手,流枝就疯了一般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晏辞脚下,不住磕头:

  “公子,救救流枝吧,流枝不想进窑子,流枝什么活都会干,流枝很勤快的!公子求你救救流枝吧!”

  惜容从车上拿来一条毯子披在他的身上,顾笙拉起他,安抚着:“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回去的。”

  晏辞目光有点儿复杂,最终转向旁边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厮点了点头,立马上前,对为首的男人道:“你运气来了,我家公子愿意买下这个哥儿,你们快去把他的卖身契拿过来。”

  那男人一听,高兴地忙不迭地点头,立马吩咐身后其中一个人跑回去,没过一会儿便将一张薄薄的卖身契取了过来。

  小厮接过来给晏辞一看,上面还写着赵家当时把流枝卖出去的价钱,五两银子。

  晏辞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叹了口气:“把银子给他们,告诉他们以后不许再纠缠此事。”

  之后流枝被带回府后,请了郎中检查了一下伤势,都是皮肉伤,上了药后方在惊魂不定中睡过去。

  顾笙十分担心他,连续几天派惜容去看了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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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辞在书房里坐着,刚刚洗过澡,只披着一件外衫,头发半干散在肩头,书房里熏着的省读香都化不开席卷而来的睡意。

  很遗憾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冷了,不能在院里看书了。

  他用手支着额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书,不一会儿便在熏香中阖上眼。

  直到轻轻的扣门声传来,一声“吱呀”轻响,顾笙推门走了进来了。

  晏辞睁开眼抬起头。

  “夫君。”顾笙走进来坐在晏辞旁边的椅子上,“你想怎么安置流枝?”

  晏辞放下手,顿了顿:“等他伤好以后,我把卖身契给他,再让陈叔找个好人家,把他送过去吧。”

  “我刚才问他几岁了,他说他才十五。”顾笙坐起身,似乎不太赞同晏辞的做法,“他比我还要小,却遭受到这种事,我不能将他放到外面。”

  尤其是流枝腕上不少处伤痕,有的深可见骨,看起来像是自-杀未遂。

  “...”

  “夫君为何不把他留下呢?”

  顾笙想了想,笑道:“正好我身边只有惜容一个人,再多一个也没事。”

  晏辞没有立刻回答。

  顾笙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过了一会儿:

  “是他吗?”

  晏辞一怔。

  就听顾笙低低道:“之前和你在一起的哥儿。”

  “...”

  晏辞慢慢点了下头:“嗯。”

  顾笙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担心我会多想吗?”

  晏辞闻言莞尔,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好啊,那你下次可别半夜哭鼻子。”

  顾笙抬起头看着他,奇怪道:“上次夫君不是已经跟我说开了吗?”

  真当他是不懂事的小哥儿吗。

  晏辞没有回答他,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说了,内宅的事,听你的。”

  得到答案,顾笙眯着眼睛笑起来,像是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儿,很开心地微微仰头轻轻啄了啄他的唇角。

  晏辞长睫微动,眸光一转,看向他。

  顾笙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就着仰头的姿/势迎上他的目光。

  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身边人身上,此时软软地贴着晏辞,鼻尖尽是他身上的香味。

  那是一种好闻的,干净的,混合着梅香与皂角的味道。

  顾笙仰头看着晏辞的下颌,伸手捻起他一缕垂在胸前,绸缎般的黑发,上面还沾染着少许水汽,有点儿责怪道:“洗澡了?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后者却没有说话,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注视着他。

  感受到他的目光,顾笙奇怪地抬起头。

  他穿着很单薄的一身衣服,这个动作使将他的脖颈完全从微敞的领口间展露出来。

  从晏辞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延伸至领口深处,若隐若现的线条。

  他就好像将脖颈展现给饥肠辘辘的捕猎者的羔羊,在暗示对方可以对自己为所欲为。

  这个举动对一个年轻的男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诱惑。

  可是晏辞垂眸注视着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顾笙呼吸有些紊乱,夫君的目光几乎将自己融化,就当他在这目光中快要坚持不住,有些狼狈地想要移开目光时,晏辞才缓缓低下头。

  脖颈上传来的微痒的触感,对方的唇瓣擦过自己的因为紧张不安而轻轻滑动的喉结。

  顾笙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在心里拼命给自己打气,强迫自己不要躲闪。

  “我洗干净了。”

  晏辞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诱惑与邀请。

  “你要不要来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