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 你的宝贝容儿已经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了,所以,”萧棠微微仰着头, 颇有些戏谑地看着面前这个扼住她脖颈, 面色凶狠的男人, 淡淡地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几乎是一样的。能帮你的,也只有我了。”

  看到对方眼里出现了松动, 脖间的力道随之松了些,萧棠又道:“你不是会瞬移吗?怎么来的, 现在就怎么走。”

  说话间, 目光从家主脸上移向房间门口。随着一众脚步声的靠近, 门也被重重地敲响了。萧棠提醒道:“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

  在他含着怒意的注视下,萧棠抬起手, 用食指轻轻推开他的手, 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到门口, 开门, 得知外面众人的来意后,轻声说道:“他没有来找我。”

  然后侧开身体, “不信的话, 可以进去随意搜查。”

  房间内空无一人,早已没了家主的踪影。想到家主一连用了好几次瞬移, 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所以当她转过头, 看到外面站着的这位眉目清冷的温家公子后, 突然决定送他一个礼物。

  不过他好像并不打算要。

  “这是什么?”他问道。

  “解药。”

  然后他问这是解什么毒的, 给谁用的, 看这样子,好像也不是真的不想要。她收回目光,看向半开的窗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稍稍压低了眉眼。

  然后她就关上了门。

  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那座被封印起来的宅院里面。入夜后的气温还有些冷,不似白日那般温暖,她用灵力结印,催动起隐匿起来的空白阵法,然后转过头,向倒在身边的男人发出邀请,她伸出手,清冷而又温柔地道:“家主,我带你回家。”

  家主抬起眼,看着这个哪怕到了现在都还如此乖顺的萧棠,眼里闪过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不恨我吗?”

  萧棠还像以前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顺从地接受着一切,不再反抗,也不知道反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有反抗过了呢?

  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萧棠轻轻一笑,清冷寡淡的眸子长久地凝望着他。

  她说:“我们回家。”

  家主沉默地看了萧棠很久,最终在微冷的夜色里,将手缓缓放入萧棠的手中。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间,以及不同的人。温故坐在廊下,单手撑脸,目光落在一朵遗落的忘川花上,说道:“我知道她去哪里了。”

  然后抬起眼,看向景容,说道:“她回景家了。”

  景容愣了一下,问道:“那我们也回去吗?”

  说话间,也走了过来,在温故身旁坐下,在他回答前,说道:“那我们也回去吧。”

  温故也愣了一下,然后道:“嗯。”

  记忆中,好像经常临时决定出行或者离开的时候,总是在大半夜,连带着这次也不能避免。不过,区别是,以前总是在逃,而这次,是回去。

  得知他们要走,赵家妹妹还特意跑来送别,并表示他们也要回赵家了。温故站在原地往妹妹来的方向望了又望,最终到马车要走了也没有等到赵无期露面。

  他以为赵无期会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可遗憾的是,赵无期并没有来。

  他骗了赵子善关于引子的事。可骗赵子善的人,真的就只有他吗?

  赵无期也知道那是假的,他告诉过赵无期真正的引子,可即便如此,赵无期仍旧没有告诉赵子善那样做是没有用的。

  他不知道在古宅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在赵子善自愿献祭的那一刻,有的事情,应该就已经彻底了结了。

  所以赵无期其实并不通透,赵无期一直都被困着。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一直被困着。

  * * *

  副阵开启之后,里面的人被带回了主阵。

  主阵藏匿在地下室里,那里黑暗,恶臭,见不得光,家主一睁眼就控制不住反胃恶心起来,虚弱而断续地问道:“这是哪儿?”

  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萧棠用食指抵在他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说话,然后走到墙角蹲了下去,摸索片刻后,一缕烛光亮了起来。

  边缘是粗壮的藤根,它们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将整个房间都包围了起来。中间有个淌着浓稠黑暗液体的池子,臭味像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又像是从藤根处散发出来的。这些藤根的源头没在池水里,不断从里面吸取养分。

  墙角的藤根上,环绕着森森白骨,于此对应的,池水中间还有个脸上没有血色的少女,这少女看起来年龄不大,长得和萧棠十分神似。

  在看到池水中的少女的那一瞬间,家主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惊慌起来。刚经历了遥远的隔空传送,五感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使不出力,只能撑着地面往后退,嗓子里发出了哑涩难听的声音。

  而在这时,萧棠反常地皱起眉头,回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家主看,她再次伸出手,不过这次却是将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吵。”

  然后快步走到池边,俯下身,双手覆在少女的耳朵上,道:“别吵到我的容儿,她在睡觉,别吵,别吵……”

  “容儿?”家主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疯了?这不是容儿!”

  “她是容儿!”萧棠恶狠狠地转过头:“这是你亲自给她起的名字,你忘了吗!她是容儿!她是我唯一的容儿!你抱回来的那个野种根本就不是容儿!”

  从来冷静寡淡的萧棠,在这一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抢容儿的名字,抢容儿的身份,是他,是他把我的容儿害成这个样子的,”她冷笑起来,歪着头直愣愣地盯着家主,盯着盯着,又道:“不,不是他,是你,是你把我的容儿害成这样的。”

  她好像失了神智,又好像很清醒,很快止住了话头,然后把双手伸进血池里,在里面不断地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一边摸索一边紧紧注视着家主的一举一动。

  在她的注视下,家主罕见地成了弱势的一方,只张口喘着气,在吸入了过多忘川花的味道后,动也不能动一下。她摸索了很久,直到摸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手上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但她没把那东西从血池里拿出来,而是微微一笑,道:“你看她一眼。”

  她笑了又笑,只道:“她出生的时候,你还没来得及看她一眼,你看啊,她现在长得多好看,你看啊,看她一眼吧。”

  她的表情明明是如此地诡异,可眼眶却红了起来,她一直在让他看她,说出的话从一开始的冷漠,变成了后面的祈求,声音也越来越低。

  只听她说道:“如果你当时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就不会把她摔死了……”

  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那样做,那该多好啊。

  “我一直在等你,每天都在等你,从白天等到晚上,一天又一天,等到我的容儿都快出生了,你都不回来。你去哪里了啊?你去做什么去了啊?”

  “我等了你好久,一直等到我的容儿出生了你才回来。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是累得闭上了眼睛,又不是晕了过去,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摔死?就为了不让人怀疑那个野种的身份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没看见吗?”

  “……”

  她的声音一直很低,越来越低,眼里像是噙满了鲜红的血,可表情却透着股冷漠,连说话声都冷冷淡淡的。

  她冷冷淡淡地说着那些话,重复着那段无论怎样都过不去的过去。

  他摔死她的容儿,所以她也想弄死他的景容。

  可是景容太小了,那么小一个,路都不会走,就整日跟在她身后,追着她,撵着她,用稚嫩生涩的声音一遍遍喊她“母亲。”

  她真的很厌恶那个小孩子叫她“母亲。”

  她想她是厌恶的。所以她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那样的直白,她从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和冷漠。

  没有人是无辜的。

  景容从来都不无辜。

  在晃了片刻的神后,萧棠收回心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男人脸上,嘴角渐渐勾起笑意,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景容不无辜,是的,但是,有人更该死。

  以前她做不到,无从反抗,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虚弱得快死了。

  随着她缓缓站起的身体,手中的东西也从血池中显露出来。

  是一把剑。

  一把看起来普通而又精致的剑。上面缀满了宝石,却一直沉在这种阴暗恶臭的地方,它见不得光的样子,像极了有些人的人生。

  萧棠微微笑着,眉眼弯弯地道:“你送我的,还记得吗?”

  空气里伴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这一夜尤其漫长,好像总也不见天亮。时辰未至天明,夜空还一片黑暗,但在遥远的天边,却亮起了一大片比朝霞还亮的云彩,像天降异象一样。

  这样的动静引得山下的人们纷纷开门出来看,他们披着外袍,在深夜里呼朋引伴:“快来看,那边是景家的方向吗?”

  年纪小些的孩子好奇地望着天边,吵吵闹闹地问道:“好亮啊,是……是朝霞吗?”

  身旁的大人缓了缓眉眼,皱眉道:“不,是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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