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空荡而又阴森, 在暮色四合之时,随着扰人心神的铃音停下,铃音的主人此时也一个布满封印的门口缓下了脚步。她的帽檐压得很低, 看不清脸, 视线掠过帽檐, 看往黑暗房间里已经吸纳了许多条性命的禁术阵法。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然后抬起双手, 偌大的光印从掌心出现,光印的图腾不断变幻, 扩散, 以她为中心, 将周遭照得明亮无比。

  光芒照亮了她稚气未脱的脸,可光芒明明这般亮,却没能照亮她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回廊尽头, 温故看着这道矮小的背影, 一步一步往她走过去。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不远, 可他在过去的时候, 却好像怎么都走不过去,只能望着她的背影, 看着她面前的光印放大又缩小, 最终缓缓淡化、消失,也没能靠近她分毫。

  不知道她所用的是什么力量, 但这一定不是灵力, 也不是诅咒之力, 因为温故可以看见。

  光印消失的那一刻, 房间里那道禁术, 以及还没完全被禁术吸纳的尸体, 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古宅陷入了静谧和黑暗。小女孩转过头来,入目是一双漆黑的眼睛,这双眼睛在看到温故的那一刻,发出了幽幽红光。她似乎在动用某种力量,想要眼前的人忘记她的存在。

  只一瞬,眼里的红光淡下去。她失败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冷淡而又沉静,跟那张有些稚气的脸并不相配,只听她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温故张了张口,只是没能出说话,也动不了。

  “我见过你,”她抬了抬眼,“雪地,你叫住了我。我以为那是个意外,原来是因为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说着,她抬起一只手:“既然不属于这里,那就回你原本的世界去。”

  她的手中,再次出现了诡异的光印。看着这道渐渐放大的光印,温故一下就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了。

  她要把他送走。

  从跑来见她开始,温故就感觉身上缚满了枷锁,尤其在这道光印出现之后。但他怎么能就这样被送走?

  他想回去,确实想回去,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不是现在,也不能是现在。

  “不……”温故勉力挣脱起来,“现在不行……”

  就在这时,眼前偌大的光印停止了变动,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能说话。

  她迟疑了一下,收回手,说道:“你好像也并不是完全不属于这里。”

  又或许,是回去的时机不对。

  但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情况。

  虽然奇怪,却很有趣。有趣到,她不仅收回了结起来的印,还勾起嘴角,开始细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个身形高挑的男子。

  她的打量不是普通的打量,而是像探索一般,将她的力量渗入他的身体,一点点探看。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并且停止了探索,冷声道:“你跟我族之人同过房。”

  这句话甚至都不是一个问句,而是肯定句。

  听得温故心里一梗。

  “桑?”她的眼睛突然有了杀意,“你身上有她的气息,你强迫了她,是吗?她在哪里?她没有死,她在哪?”

  面对她突然升起的疯意,温故赶紧道:“我不认识桑,但你说的同族之人,应该是桑的儿子。”

  在这话说出口之后,她就安静了下来,重新打量起了温故。不过这次的打量却和刚才不一样,她只单单看着,没有再使用什么力量。她打量了温故很久,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是雪地里,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少年吗?”

  都说神族之人天资甚高,过目不忘这种事情,大约都只能算是最基本的能力。温故默了一下:“是。”

  神族遭到大劫,如今看来,也并没有完全灭族,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还剩眼前这位神女,和景容。

  若是她的话,说不定会有办法化解掉景容身上的反噬,这是温故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可当他提到诅咒之力的时候,她的反应很奇怪,像是没想到,也像是早就想到了。

  那一刻,她的眼里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

  她垂下眼,缓缓抬起一只手,目光落在掌心里,看了很久,最终什么话都没说,缓缓转过了身。

  虽然她没有说什么,但温故却看见了。

  他看见她的手腕上蔓延出了一条黑线,像某种印记的一角。

  那是跟景容后背一样的反噬。

  是黑色。

  她的也变成了黑色。

  温故站在原地,始终都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黑暗里。

  在她消失前,温故听到她好像说了句:“那孩子长得还挺高的。”

  没想到神女最后关注的重点会是这个。

  ……

  温故从古宅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抱着藤曼朝他跑过来的景容,景容看起来很焦急,一跑过来就扑到了他的怀里,声音带着些嘶哑:“你跑得好快,叫你你也不听,我追不上你,不管怎么样都追不上你,然后你突然不见了,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宅子,我好像迷路了,不管怎么样都找不到路。”

  藤曼硌得温故心口疼,他把藤曼从景容怀里扯出来,然后顺了顺景容的后背,说道:“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景容抬起脸:“可刚才有一瞬间,我好像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了,就好像,你要消失了一样。”

  先前时间紧迫,他只知道要阻止神女,没有细想,也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会终于回过神来,才细细密密地感到后怕。

  如果当时没能挣脱,没能拒绝神女的做法,那他是不是就真的见不到景容了?

  可神女后来说他并不是完全不属于这里。或许,神女最终也没办法成功把他送走呢?可惜他没有机会问太多事情,神女就急急地走了。神女走得那样匆忙,就好像时间不多了,还有好多事要做,所以要抓紧点一样。

  温故垂下眼:“我遇到了你的族人。”

  他没有隐瞒遇到神女的事情,不光没有隐瞒,还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了景容听。禁术阵法消失也有了确切的答案。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想起,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遇到过她很多次了。

  只是每一次,都没有意识到而已。

  但可惜的是,哪怕是神女,也跟景容一样深受反噬困扰。这好像是一道无解的题,不论怎样都得不到圆满的解决。

  把赵无期送回客栈后,温故就带着景容急急走了。忘川花藤到手,就该去找萧棠了。他带着景家的几位长老,去到了第一次发现有禁术的那座景家宅院。

  一到这里,大长老就表示封印禁术的地方用的是死封,解不开,也进不去,并且不明白温故带着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直到温故淡定地拿出忘川花藤,并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眼中穿越结界走了进去,大长老的表情一下就变掉了。

  温故想说难以置信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一进去会发现地上的禁术阵法也消失了,所以不要为这种小事大惊小怪,可当他看到大长老有些窘迫的表情,就觉得算了,还是不说了。

  要是把大长老说得从此怀疑起了人生,以后不帮景容管事了,那该怎么办?

  他可不想看到景容整天大吼大叫的。

  可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禁术消失的重量。以前很多地方都有过禁术消失的传闻,但从来没有一人亲眼见过。长老们只当是禁术未成形,所以才会消失,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这座宅院里的禁术却不是这样,这可是他们亲自探过,并亲自封印的。

  眼见他们长久地愣在原地震惊,温故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跟景容去搜查房间。景容大概从来都很相信他,所以在心里预设了会在这里见到萧棠,因此并不是很情愿去搜查房间,走起路来磨磨蹭蹭的,走到一间房门前,手都伸出来了,却还是没把门给推开,而是凶巴巴回过头,对着长老们骂骂咧咧地道:“别站着啦!找人呀!”

  长老们这才回过神:“是,少主。”

  不过,他们并没有找到萧棠。虽然没有找到,却在杂草丛生的花坛里,看到了一朵还未完全干枯的忘川花。

  哪怕残败了,花朵的味道还是很浓烈,靠得近了些,闻到那股味道就会觉得脑子有点晕。

  温故把忘川花放回原地,然后走到廊下,缓缓坐了下去,单手撑脸,目光随意地落在一旁。

  花在这里,至少意味着萧棠来过这里。

  外面一直在大肆搜查,她应该也没办法出去,可她又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呢?

  萧棠的修为应该很低才对,做不到瞬移,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会瞬移,可这里是有封印的,瞬移也出不去啊。

  温故揉了揉额头,抬起眼,在看到不远处的花坛后,突然想起了点什么,他看了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景容,问道:“这里有道隐阵,是空白的阵,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景容指了指地面,“还在这里,但是没有能量了。”

  温故“嗯”了一声,迟疑地道:“我好像知道萧棠去哪了。”

  闻言,景容转头看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头一次带了点怀疑,温故微微一笑:“我这次真的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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