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面的药味极其浓烈, 整日整日地熬着救治身体变得干枯的弟子们的灵药,即便是待在房门紧闭的房间里,刺鼻的味道还是一股一股直往天灵盖冲。

  景容从来闻不惯这些药味, 就一直趴在窗沿上, 窗户外面是街道, 大概是唯一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地方。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贴着脸部勾勒出发着光的轮廓, 叫人依稀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也是这样的午后,也是这样的二楼, 也是趴在窗沿上避开药味的景容。

  打发完从景家赶来的几位长老之后, 景容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甩手掌柜, 景家的内外务有人上赶着来操心,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但景容整个人还是肉眼可见地变得颓靡了许多。

  可见景容又当了回骗子,或许反噬根本没他说的那样好压。

  温故走过去, 在景容身旁坐下, 刚一坐下去, 景容就歪着身子倒过来, 将头轻轻靠在在了温故的肩头。

  温故侧过头,垂下眼睛就注意到了景容的长睫, 在阳光下, 隐在睫毛根部的那棵浅痣好像也变得更浅了些,不过却一眼就能看到。

  温故的视线就落在那上面, 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冷不丁地问道:“诅咒是毒吗?”

  “不是。”

  神的诅咒, 自然不会是毒, 也不会是一粒药就能克制得了的。更何况, 萧棠应该并不知道诅咒之力,也不知道景容有反噬,所以这瓶所谓的“解药”,或许跟景容并没有关系。

  那到底是,解什么毒的呢?

  温故收起药瓶,无意间移了移目光,视线落在了街道上,随即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温故刚想说话,倒是景容抢先伸出手,朝下面的人指了过去,道:“无知小妹。”

  他竟是这样叫赵无知的。

  说起来,赵家竟然还没走么?

  只见赵无知行色匆匆,直奔客栈而来,跟守在客栈门口的景家弟子说了几句话,弟子大约是说了要先去禀报,因此并没有直接让她上来,而是让她等一等。

  如今的客栈里面,躺着太多干枯的弟子,连掌柜和小二都暂时被遣走了,自然也不会让外人进来看到这种恐怖的画面。于是温故当即起了身:“我们下去见她吧,看她找我们什么事。”

  “不要,”景容撇撇嘴,还是那副不待见赵家的样子,“把赵家人赶出界方镇。”

  说得好像界方镇是他的一样。温故笑了一笑:“那我自己去了。”

  只一下,景容就从榻上爬了起来:“我不同意。你不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

  不过是当初说了几句玩笑话,就让景容始终介怀不已,把赵家当成洪水猛兽一样。温故敛起神情,觉得有必要跟景容再好好沟通一下这个问题,总不能每次见到赵家人都气势汹汹的。

  “又不见了?”

  一问才知道,梅开二度。

  那位赵无期少主,又突然不见了。温故感觉最近像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隐藏找人任务,景家失踪的俩大人物还没个头绪呢,赵家的少主又失踪了。

  恍如时光回溯一般,温故给妹妹倒了杯水:“你先别急,慢慢说。”

  “赵子善逃跑之后,我们就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昨晚我跟哥哥在外找了一天,没有收获,晚上就一起回客栈休息。一切都很正常,跟平时是一样的。但是今天一大早,我发现哥哥不见了,他的外袍什么的,都还在房间里,单单人不见了,客栈的所有地方我也都找过了,没有见到人。”

  这一次,妹妹显然不像上次那般慌乱了,可能是有了点经验,知道着急也没用。温故瞥了她一眼:“上次就是赵子善干的,这次肯定也是。直接去找有禁术的地方就行了,就上次的那座古宅,去那里看看。”

  妹妹抬起脸,有些不信,说道:“可那里已经被封印了,赵子善又进不去,而且,怎么会有人傻到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同一个地方啊?”

  这话就说得很有意思。温故笑着看她:“你可知重新铺设一个禁术有多麻烦?若赵子善有备而去,他只需要把赵无期带过去,连一个时辰都用不到,就能让阵术运转。而且,封印是很好解开的东西,我上次一个人也解开了,不是么?”

  这本是想说服妹妹,可话一出口,温故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封印其实不好解开。

  而他上次能解开,是因为那根藤曼缠绕而成的木棍。第一次见到赵子善的时候,赵子善跑得太急,没来得及带走遗落在门口的木棍,这才让他发现了进入封印的方法。

  而那种藤曼,是忘川花藤。

  当初他在景家的时候,也是通过忘川花藤,才能跟别院里面的巫苏顺利接头。

  赵子善去过景家,或许无意间发现了忘川花藤能穿透任何结界。连赵子善都发现得了的事情,作为忘川花藤的主人——萧棠,自然就更加清楚了。

  温故敛起神情,转头看向景容:“我知道萧棠去哪里了。”

  但在那之前,得先去趟温家古宅,把花藤拿回来。

  荒野小道上。

  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子抚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这条路很荒凉,杂草丛生,鲜少有人经过,他一路走过来,一个人都没有遇到,直到听到由远至近的马蹄声,他才缓缓停下脚步。

  抬起脸,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阳光下,像是被太阳光给晃了眼,他无法控制地往后倾斜了几分,想努力站稳,却不敌越发泛滥的眩晕,最终倒了下去。

  温故他们乘着马车往温家古宅赶,走到半路的时候,发现了倒在路中间的赵无期。赵无期没有晕过去,尚且还算清醒,只是像是累极了,看起来无精打采,跟平日的他很不一样,还很沉默,不答话,只半睁着眼睛,目光涣散地看着一旁。

  在问了几句都得不到回应之后,温故就没继续多问了。

  总之赵无期这状态,看着似乎不是很对劲。

  温家古宅还是以前的模样,破败,阴森。

  忘川花藤横亘在某个房间门口,将结界里外两个空间连在一起,踩在藤蔓上,就可以没有任何阻隔地走进去。

  禁术还是那道禁术,只是却有些不太一样,图腾上泛着诡异的光芒,赵子善跪坐其间,双手自然垂下,低垂着头。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血从伤口流出来,淌在地面,渐渐跟看似杂乱实则颇有章法的禁术图案汇聚在一起,在稍显阴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幽光。

  死了……?

  温故走进来,发现他好像还一息尚存。但他正被禁术吸纳,救不了,也活不了了。

  “骗……”赵子善看到了走进来的温故,哑声说道:“你骗了我……”

  房间里还是之前的摆设,距离这道禁术的几步之外有一张木椅,旁边的桌子上还有那根没燃尽的蜡烛。温故缓缓走过去,拍了拍木椅上的灰尘,然后坐了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是,我骗了你。”

  其他人都以为赵子善找禁术,是为了给他自己修复灵根。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赵子善本就没有灵根,谈何修复?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曾经相依为命的挚友赵无期。

  温故摸出火折子,将蜡烛点燃,顷刻间,火光就映在了眸光里。温故斜睨了赵子善一眼:“在伤害别人之后,又拼命地想要挽回。赵子善,你这个人好奇怪。”

  都说禁术会影响神智,影响神智或许不见得,但或许,能让执念加深却是真的。后来赵子善就不说话了,温故静默了片刻,转过头,发现他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

  同年同月同日生,确实有这条件,不过,温故当时没有把话说全。

  他问过景容,这道禁术的引子究竟是什么,景容说,除了同年同月同日生,还得有血缘关系,且有灵根的人才可以。

  你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出一族,有点微弱的血缘关系不假,可你没有灵根啊。

  可温故当真是没想到,赵子善的执念竟深到了如此境地,甚至自愿献祭。温故叹了口气,听外面似乎传来了脚步声,于是站起身,走到门口拿起了忘川花藤,然后往外走去,跟来此收拾残局的赵家弟子们擦肩而过。

  今日的温家古宅大门,较之以前热闹了不少。不知道是谁没管住嘴,将此处有禁术的消息传了出去,见有大家族在这里处理,竟有些离此地不远的过路人来看热闹。

  来的人不多,也都没进去,只远远地探着头往大门里望,各个都好奇得紧。温故也没太在意,只随意瞥了一眼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赵无期还是那副样子,没有一点精神,温故坐进去的时候,坐到了他和景容的中间,将景容往边上挤了挤,挤得景容双臂都并在了一起。

  妹妹赶着马车往回走,一路上赵无期都没有说话,他不说话,温故也不说话,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掀开旁边的帘子,百无聊赖地往外面看。

  过了一个小山坡之后,路上就安静了许多。

  温故虽然是看着外面的,可视线却没有聚焦,并没有刻意在看哪里,还有些发愣,直到一个小女孩同马车擦肩而过,同时出现了一道极轻的铃音。

  这是一种很低调的声音,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引起人的注意。路过的小女孩也是,穿着平常的外袍,低垂着头,走得又慢又认真。

  但温故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停车!”

  可奇怪的是,车上的所有人都像被蛊了一样,即便他说得这样大声,也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更甚的是,连景容也是如此。

  温故急忙拉开车门,搭在妹妹的肩头重重摇了摇,“停车!”

  可妹妹仍旧没有反应,只认真驾着马车,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感知不到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那道铃音消失。

  他终于唤醒了妹妹,妹妹不明所以地停下马车,问道:“怎么了?”

  他将花藤塞进景容怀里,道:“拿好,等我回来。”

  一说完就跳下了马车,冲着古宅的方向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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