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回房后, 把景容小心放在床榻上,冷风在这时从窗口灌入,有些冷, 他倾了倾身体, 伸手将窗户给关上。关窗户的时候, 另一只手扶在景容腰间,尚且还没把景容完全放下去。也许是关窗户动作幅度大了些, 一收回手,发现景容正慢慢地睁开眼睛。

  是那种恍如慢动作一般的睁眼, 使得他在睁眼的那段时间里, 连时间仿佛都变得慢了些。

  温故顿了顿:“吵醒你了?”

  景容没说话, 虚着眼睛摇摇头,然后缓缓坐了起来。坐姿很慵懒,头微微歪着, 好像下一刻就会闭上眼睛重新睡过去。

  景容时常是这模样, 每次醒过来之后都是这样的, 总要呆呆地坐上好久才会彻底清醒过来。

  温故本该是见惯了, 可此时又好像有些不习惯。毕竟在此之前可是有着一整个冬天,景容嗜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的状态是, 醒也醒不过来,叫也叫不醒。被这种微小动静就吵醒, 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过温故没有想到这么多, 只是觉得习惯又不习惯的, 随意点了下头, 就心不在焉地出去打水去了。等打水回来, 景容还是那副慵懒疲乏的样子, 微微抬了抬眼,眼看温故放下水盆后就站在原地很久都没个动静,便问道:“温故,你怎么了?”

  温故回头看他:“在想事情。”

  景容好像看起来还是很困,抬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在想什么事情?”

  “在想……”温故顿了顿,走过来坐在景容身边,就这样直直地躺了下去,然后才道:“萧棠。”

  景容转头看他,又揉了揉眼睛,奇怪地道:“你想她干什么?”

  没等温故回话,就也倒了下去,不过却是往温故身上倒,一贴过去就黏人得紧,勾着温故的脖子蹭来蹭去,直到温故伸手搭在他的腰间,翻身压着他,跟他对视起来,他才安静下来,不再继续乱动。

  温故长久地注视着景容的眼睛,然后咽了下喉咙,说道:“你觉得她,会偷偷帮家主吗?”

  “我……我不知道。我其实不了解她的,说是对她一无所知也可以,”景容扬起头,亲吻了一下温故的唇角,很快又错开了,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偏过头,继续说道:“但是,我觉得她可能已经不会,也不知道还有违背父亲这个选项了。”

  “因为太久了,一直被父亲控制着,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景容这样说道。说话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一些久埋心底的记忆,有片刻的失神。

  第一次,温故觉得景容好像……成长了。居然会分析这种事情。温故轻笑了一下,垂下头,贴在景容的颈窝处,缓声说道:“那就找个厉害些的弟子,偷偷盯着她。”

  景容被磨得有些痒,要笑不笑地道:“好。”

  但是温故万万没想到,景容打算找的那个所谓厉害些的弟子,会是林朝生。不是他看不起林朝生的意思,而是他怎么也算当过一段时间景家的外门弟子,对于那些内门弟子的战力,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林朝生在以前可以算作优等生,可他的修为被家主吸过一次,后来基本就是从零开始,不管多努力修炼,也不管多有天赋,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现在能算中等生都得是种抬举。

  对此,景容却持不同看法:“那是你不知道我给他的功法有多厉害,那可是我改良过的,是我亲自改的,我!我改的!全天下独此一份。”

  说的时候还很骄傲,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

  但温故还是那个疑问:“你以为他是你吗?几个月就能突破?”

  一句话就把景容给问懵了。景容想了很久,挠了挠头,挽尊道:“那再加一个比他差一丢丢的弟子就好啦。”

  犟嘴,死不承认。说完后又要来吻温故,温故也不避开,就任由景容亲他,等他亲完了,笑了一笑:“你说了算。”

  景容的身体总也不暖,哪怕是窝在温故的臂弯里,一两个时辰过去,还是很冰凉。

  到了后半夜,温故觉得有点发凉,勉强睁开眼,一转头,突然发现景容的眉头竟是紧紧皱着的,睫毛上还附了点水汽,脸色惨白得不像话。

  温故赶紧叫了两声景容的名字,可让他担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叫不醒。

  明明夜深了,明明晚上带景容回来的时候,路上一点月光都没有,明明应该是很黑的晚上,可从窗纸透进来的光,却出奇地亮。

  温故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样的亮光,伸出手,刚推开窗户一角,月光就从外面闯了进来,照在景容的脸上。

  这张脸好像更苍白了。

  那轮大得离谱的月亮,此刻正好悬在窗户对面,一眼就能看到它。

  就是这样的夜晚。

  就是这样月亮极好的夜晚。

  原作里,景容就是在这样的晚上睡了过去,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每一次景容要发生点什么事,如此这般的月亮都会出现。

  它高悬在天上,挣破一切黑暗,像一种仪式,一种或是送别、或是迎接的仪式。

  温故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一下就慌了起来。

  他用力摇晃了几下景容,在始终看不到景容的反应之后,他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连外袍也来不及拿,就那样跑了出去。

  他要去找炭盆,景容太冷了,是因为太冷了才会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客栈的小二已经歇下了,弟子又忙着照看为家主所害的同门,没有人顾得上温故。通往后院的门被锁了起来,后厨在后院,那里会存放有木炭,可是他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于是他想也没想,用力踢向了这道门。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在房间里燃起木炭,然后把景容抱在了怀里,用绵软的被褥将两人裹住。他感觉自己应该很热,应该很快就会变得很热了,可是怀里这个人不暖过来,他好像也暖不过来。

  他的指尖变得冰凉。

  “你可以很困,可以想睡觉,你也可以冷,你怎样都可以,但你不能……不醒过来。”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在这之前,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后来好像有弟子来敲门,可能是要禀报什么事,也可能是来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温故没顾得上,用着有些发狠的声音让他们别来了。

  别再来了。

  脑子变得很乱很乱,景容的身体也越来越凉,越来越凉,他也始终叫不醒景容。他想起景容在意的那些事情,如果用景容在意的,去刺激他,是不是能把景容给唤醒?

  景容最怕他说不要他,最怕他说一些要跟他分开的话。

  那就像以前一样,对景容说狠话,说讨厌景容,厌倦景容……就说一些类似这样的,难听的话。

  可当温故垂下眼,看到景容这张苍白的脸蛋的时候,那种会让景容伤心的话,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如果注定这里是终点,他不想景容听到的,是这种让人难过的话。

  温故叹了口气,手慢慢下移,移到景容里衣系带的位置,指尖轻轻勾了勾,将其慢慢解开。

  他解开衣服,让景容贴在他的身上。是不够暖,所以景容才感觉不到,是这样吗?

  ……

  月亮落往天边的时候,景容的眼睫毛轻微地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黑沉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抬眼就对上了温故那双眼白布满血丝的眼睛。

  “温故,你……”景容的声音都抽了,“你怎么了?”

  温故咽了下喉咙,感知着怀里这个身体终于回暖的人,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微微一笑:“做了个不好的梦。”

  景容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我也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一个跟上一世一样,黑暗的,冰冷的梦。但是,好像也不太一样,这次好像有人拉着他,让他觉得很暖。

  而想到这里,景容就推了推温故,身体开始后仰,有些难受地说道:“好热……”

  可不是热么?又是炭盆,又是好几床被子,还有个温故当热源。

  可温故就是不放开他,在他醒后,还拉开的衣服,一遍一遍地看着后背的印记,那颜色太深,像某种代表永坠黑夜的图腾。

  可他其实很多时候都不敢去看那个印记。正是因为知道和景容之间或许不会有太长的相伴,所以才总是担惊受怕。这种害怕挤在胸口,令人喘不过气,很难受,怎么都无法疏解。

  他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他将景容拥在怀里,在景容醒过来的很久之后,都没把他松开,直到景容实在憋不住了,道:“温故,我渴。”

  温故一听,忙松开手,起身去给景容倒水,然后把炭盆端出去,再开窗通风,屋子里很快就凉了下来。景容喝了两大杯水,看温故站得远远的,闷声闷气地道:“温故,我有点冷。”

  于是温故放下水杯,又回到床榻上,重新抱住景容:“刚刚不是说热吗?”

  景容眯起眼睛,“可我现在又觉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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