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温故对别的一些事情都不是很关心, 景辞的修为有没有被废,他不知道,也懒得去过问, 不然的话, 就算他去过问, 也只会出些更馊的主意,让景辞本就不畅快的日子变得更加不好过。至于林朝生, 林朝生整日忙着探查,他一次都没问过进度, 因为他知道这事儿交给林朝生就等于完蛋。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还不到半个月, 林朝生就查到了线索,禀报的时候,神情很是凝重, 还有点不太敢说。

  院子里有棵梨树, 梨花落了一地, 景容仰着头看树上的鸟窝的时候, 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到地上摔得脏兮兮的。温故端了盆水过来帮着他一起擦洗, 林朝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林朝生凝重的脸色。景容嫌水凉, 说还是别院好,温泉水随取随用, 这让温故想起了在西山的时候, 有名弟子在帐篷里给他结的印, 既连通山泉水, 又一直是暖的, 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实在是很好的术法。

  连那名弟子都能做到的事,林朝生该也做得到才是,于是温故就让林朝生也给这个水盆搞一个。

  林朝生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那种是长老给结的印,我没那个能力。”

  原来是长老结的印。温故:“那你怎么还没当上长老?”

  林朝生:“……”

  林朝生:“在,在努力了。”

  然后就林朝生还有多久才能当上长老这件事,温故和景容进行了一番深度探讨,还没得出个结论,就被林朝生给打断了:“不是,别说这个了,我、我找到那些失踪的弟子了。”

  而看林朝生这表情,事情似乎还不止如此,温故问道:“他们在哪?”

  林朝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他们……面如枯槁,形如干尸。”

  短暂的愣怔过后,温故下意识看向景容,景容一下就急了:“不是我做的!”

  温故:“……”

  温故:“你那天去见了家主,把他打败了,然后呢?家主去哪里了?”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没问景容,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家主又去了哪里。景容想了想,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完全赢他,那个时候我也快支撑不住了,只不过他站在悬崖边,那里的石头不够稳,他突然就……掉下去了。”

  “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我大概也是知晓的,总归是大势已去了。后来我派人去悬崖底下找过,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人。”

  景容说话的时候,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水盆里微微泛起的涟漪上,从温故的角度,看到的是景容渐渐暗淡下去的神色。

  只不过短短时日,诅咒就使得家主大势已去,景容却尚且还能跟反噬一博。

  神族的诅咒,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神族想诅咒的,大约是那些让他们灭族的世人,既是如此,那他们最终又为什么把那片土地封禁起来,不让世人进入,不让诅咒蔓延祸害于世?

  每次温故一晃神,总是容易想得太过深入,也太过认真,以致于当他回过神来,总要反应一会,才能想起刚才的话题。

  刚才说到家主了。

  他们在说,那些失踪的弟子,是家主所害。但温故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时至今日,家主还要吸人修为?景容一开始也想不通,但很快,景容就说道:“也许他不是在吸修为呢?”

  温故:“那他是?”

  景容压了压眸光,道:“续命。”

  上一次,景家弟子在界方镇大肆搜寻,是为了找出景容。不过短短十多天过去之后,景家弟子再次大肆搜寻,却是为了找当初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为了把家主找出来,林朝生带走了留守在客栈的几乎所有弟子,就因为这样,被景辞钻了空子,不见了,逃了。

  好像最终也没能废掉他的修为。

  但是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没过几天,在一座破庙找到家主的同时,景辞也出现在了那里。没人知道他怎么会和家主在一起,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畏缩在角落,试图用些木板和稻草把自己藏起来。

  破庙很“热闹”,是很诡异的那种“热闹”,庙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早已看不出人样的干黑躯体,枯枝一般,干巴巴的,有的甚至还在呼吸,看起来很是可怖。

  弟子们赶往破庙的时候,家主正站在景辞的面前,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伸出手,对他说:“辞儿,你不是想当少主吗?要当少主,就要跟容儿一样听话才行,来,只要你听话,我就让你当少主,以后整个景家都是你的。来,辞儿……”

  “……”

  家主的手就那样伸过去,缓缓向景辞靠近。景辞狠狠低着头,不敢抬脸看家主一眼,全身止不住地颤栗。致命的力量向他倾覆而来,他无从反抗,只能接受变成跟地上这些“干尸”一样的命运。

  仓皇错愕间,他倏然转头看向身旁那个总是跟着他的,赶也赶不走的人,巫苏。

  当温故赶到的时候,看到家主把手伸向了景辞,而就在这一刻,景辞用尽全身力气,把巫苏往家主手上猛地推了过去。

  仅仅只是一瞬间,巫苏的脸和身体就迅速干枯了下去。

  景辞的神智好像变得更不清了,浑身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大概很害怕,出于本能想要保护自己,目光也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他不敢再去看巫苏,一直避开,一直避,一直避,直到忽然对上站在门口的,温故的眼睛。

  景辞冷笑了几声,忽然发疯了似的捂着自己的脑袋,过了一会又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盯着温故看,嘶哑地道:“是他自己非要跟着我的,我只是不想死,我没有错,这不能怪我,是他自己非要跟着我的。是他自己非要跟着我的……”

  “……”

  门外来了许多弟子,家主看到这些弟子来的时候,笑得更加诡异,他好像很高兴,这样的话,就再也不用一个一个去找了。

  直到他看到站在这些弟子面前的景容。

  几乎没有一丝的犹豫,在看到景容的那一瞬间,家主就凝决用瞬移逃离了这里。景容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抬起手,也打算凝决追上去,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覆压下来,将他握住,将他圈在原地。

  垂下的眼显得有点凶,声音却足够温和,对他说道:“不行。”

  林朝生领了一些修为高些的内门弟子去追家主,剩下的人就留在了破庙,看这些“干枯”的人还有没有救。

  其他人有没有救不是很清楚,但景辞一定没救了。

  景辞一直抱着脑袋缩在墙角,拉不走,听不进话,也始终不敢去看已经“干枯”了的巫苏。等其他人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温故就叫人把景辞抓回去关起来,临了还特意说了句:“回去就废了他的修为,一刻都别等。”

  对于这些“干枯”了的人,景容作为过来人,只看一眼就知道哪些还能救,哪些无能为力。若是还有坞禾草,也许所有人都还能有救。

  可那个“她”消失了。坞禾草,也就再也没有了。

  温故站在破庙里,看着破败的神像,和这一地的残破,突然怅然地想,人间终究还是屠戮了他们的神明,所以神明,也就只救她念想的人了。

  星河黯淡,等破庙这里忙完,已经是深夜。景容大约是累得厉害了,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倒头就睡着了。

  温故提着灯,背着景容走在回去的路上。

  路上时不时都会有弟子往来,他们有灵力,脚程快,带着受害的同门回去,然后又御剑而归,一趟一趟地来往着。

  御剑的时候,剑气划破夜空,就像流星一样,有种别样的美感。

  望着这些时不时划过的“流星”,温故把头往上又抬了抬。这里的夜空好像尤其空灵,幽远得像虚幻的一样,显得是这样的不真实。

  后来他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了,因为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的晚上,就成了至暗之境。

  他走了很久才回到客栈,进到院子的时候,风声浅淡,他听到了梨花落在地上的声音。无意间转过头,他朝那棵梨花树瞥了一眼,这才看到树下站了个人,头微微仰起,衣摆随风飘动。

  看那身形,好像是萧棠。

  自从家主失踪,萧棠就一直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出来。察觉到动静,萧棠缓缓转过了头。院里没有挂灯笼,光线黯淡,只有温故手上提着的萤烛之火,这点小小的光芒,只够照亮温故眼前的路,再照不亮其他地方,所以他只能看到萧棠转过了头,却看不到萧棠的神色。

  看不到那双寡淡的眼睛,居然让温故莫名庆幸,因为那实在不是一双看起来让人觉得舒服的眼睛。

  她到底还是跟景辞不一样,所以没有限制她行动,换句话说,她其实很自由,即便她对景容做过那种事。

  温故本来没想跟她说话,可想起破庙发生的事,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于是便道:“如果家主来找你,或者你见到了家主,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萧棠长久地保持着向他看过来的动作,他听见她好像轻笑了一声。

  她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温故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好像又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才道:“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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