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温故立刻就往他怀里塞了个大大的布袋,有些沉,鼓鼓囊囊的。景容伸进去摸了摸, 随手就掏出了个纸包着的鸡腿。

  显然是没见过这场面, 景容一时有些发愣, 温故戒备地看了看四周,揽过景容的肩头, 带着他往幽深的巷道深处走,边走边解释道:“你这一觉睡了太久, 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 总之就是家主来界方镇找你了, 我们得赶紧走。”

  说着还不觉笑了一下:“还好你醒了,不然就那样抱着你,走不了多远我肯定就走不动了。”

  垂下眼, 看到的是景容鼓起的腮帮子, 看来是真的饿了, 连话也没工夫答, 只囫囵不清地“嗯嗯”两声,就接着吃起了东西。

  巷道交错悠长, 时不时总能听见一些步履匆忙的声音, 每到这时,他们两人就会停下来, 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上一躲, 等听不见声音了才接着走。

  离开客栈的时候, 温故仔细观察过, 那些弟子已经搜过这边的巷道了, 加上入了夜, 按理说就不该在这种时候还几次三番进巷道才对。

  温故觉得奇怪,匆忙间问道:“你的修为是不是全恢复了?”

  “嗯,”景容咽下一口吃的:“都恢复了。”

  幽深巷道里,温故的声音好似有些微颤,一字一句道:“是在刚才……全部恢复的吗?”

  景容听出了话里的异样,不明所以地道:“嗯,怎么了吗?”

  温故默了一瞬,问他:“你记不记得,以前你恢复修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景容不解地抬起脸,在看到温故那张几近煞白的脸后,景容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惊慌失措地道:“走,赶紧走!这里不能待了!”

  几乎就在这一刻,来自巷道四面的声音好像变得更大了些,正以极快的速度往他们二人靠近。

  景容急急抓住温故的手臂,想拉着他赶紧跑,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没能拉动温故。温故就站在他面前,半垂着眼睛,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觉得温故是看着他的,但在这一刻,他又觉得温故好像没有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走啊温故。”景容忍不住焦急起来。

  在以前,每一次的修为恢复之际,总有一个人会立刻知道,并在第一时间赶来,将他带离那个黑暗的禁闭室。

  就像现在一样,那个人就站在巷道之外,等着再一次将他带走。

  以前被带走,等待他的,是修为被吸走,然后被重新关进禁闭室。就这样,一次又一次。

  这次呢?也是吗?

  “我们分开走吧,景容。”温故把手从景容的手里抽出来,“如果我一直跟你一起,只会拖你的后腿,那样你就跑不掉了。只有分开走,你才有机会跑掉。”

  这么久以来,温故都不是很想去想一件事,但此刻,他有点忍不住了。他忍不住会想,要他有灵根,是不是事情会变得好一点……

  可惜他没有灵根,始终都没有。

  他有时会混乱地想,如果那道修复灵根的禁术引子是献祭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的性命,如果赵无期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那他那个时候,是不是真的会下手?

  他一开始觉得不会,但后来,却渐渐变得不确定了。

  那几天景容一直睡着醒不来,他就经常看着景容的睡颜发呆,几次拿着根银针差点从景容身上取血。

  可他不能那么做。

  那不是单单取景容一滴血这么简单的事。那是拿着景容的血,去做违背天道的事。这种事做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用了这种走近道的法子,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就都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这次是修复灵根,下次就是提升修为,还有再下次……

  一次又一次,永远没个停歇。

  那么,那个时候的他,又把景容当成什么了呢?

  所以他没有那样做,也不能那么做。

  可在这种时候,他又矛盾地想,如果有灵根了,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最起码,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不可以!不行的,我不要跟你分开走。”景容被温故的一番话给说急了,急得声音都在发颤,“你听我说,温故,不可以那样子。要是父亲把你抓起来,再拿你来威胁我,那怎么办呢?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呀!温故,你不要着急,你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我不能跟你分开的。”

  可你看啊。

  景容想的又是些什么?不管什么时候,景容都把他排在第一位,事事总以他为先。

  这一刻,温故突然很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这个会生出刚才那种想法的自己。

  “你说得对,是我慌了。”温故扯了扯嘴角。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就一定跑不掉呢?他深呼吸了一下,拉起景容的手,快步往巷道深处跑去。

  巷道很深,每隔一小段路就有一个路口,可以通往不同的方向。他带着景容,在各个道路中穿梭,有了符咒的加持,才让他们的行踪一直没有被发现。可尽管如此,他们能去的范围,也已经变得越来越小。

  搜查越发的收紧,一直到他们两个跑到了一个巷道的尽头,一堵墙将他们的去路彻底挡住。来不及有多的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们转头就准备往回跑。

  可最糟糕的情况最终还是出现了,离这里最近的那个路口迎来了光亮,密集的脚步声也越发靠近。

  匆忙间,好像听到几声低低的咳嗽,以及家主发号施令的声音。

  温故下意识握紧了景容的手,掌间不自觉用力,用力到指尖发白。眼见前方路口的光亮越来越大,走在首位的弟子身形出现的那一瞬间,一道力气突然压在温故的手臂,将他和景容一把给拉进了一个内院中。

  天色太过昏暗,温故没能看清这人的脸,只能看见这人迅速关上木门,然后才转过头来,拉着他往里走,说道:“跟我来。”

  看见这个人的脸的那一刻,温故就不由得猛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在他眼里都快成了“可靠”的代名词了。

  是林朝生。

  竟然是林朝生。

  林朝生带他们走的是条极为狭窄的封闭通道,每走一段路,都会有一道不起眼的木门,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隐隐约约能听见不远处传来杂乱的人声。

  可听到这些声音,林朝生不仅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些,最后直接走向一道与人声相隔的木门,然后立刻将木门给打开了。

  外面是条光线极暗的街道,里面有很多人,有小贩,也有行人,他们服饰各异,大都是蒙着脸的人,再不次也穿了斗篷,帽子往下一拉,就把脸给挡得颇为严实。

  只一眼,温故就认出了这里是哪里。

  黑市。

  “虽然在黑市找人麻烦,但这里也不是可以多待的地方,毕竟来的人是家主。家主一来,就是掀了黑市都有可能。”林朝生拉了拉帽檐,走在前面领路,边走边道:“我们往前面走,前面有条道可以通往深山,就是我之前打猎的那座山。那里地势极为险峻,稍有不慎就会迷路,暂时去躲些日子应该不成问题。”

  “好。”温故应了声,握紧景容的手,快步跟上他的步伐,顺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朝生转过头,先是看了眼黑市,然后才继续带路,说道:“你给我留的信,我看到了。”

  可那封信,写的明明是诀别之意。

  温故有些不解,林朝生随即就道:“得知你和少主要去赵家,我怎么放得下心?自然得追过来才行了!只是没想到一追出来就发现家主竟来了此地,我想你们应该是遇到麻烦了,还好还好,我来得不算晚。”

  这哪里叫不算晚,简直是太及时了!

  温故都有点感动了,谁知林朝生转头就看向了景容:“少主,第二卷 的字我实在认不出来,能不能……就是……能不能……”

  林朝生不好意思地道:“能不能重新写一份……”

  温故:“……”

  原来这才是所谓“放不下心”的真正原因。温故实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感谢的话都到嘴边了,愣是咽了回去。林朝生满含期待地望着景容,只听景容闷声闷气地道:“不能。”

  拒绝得倒是十分痛快。

  林朝生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但紧接着,景容就道:“但我可以念给你听。”

  然后小小声声地说着:“我真的不想写字了……”

  后面这话大抵上是说给温故听的。温故有些无奈地挑了下眉,然后垂下眼,这才看见景容还死死抱着那个大布袋子。

  布袋子里头装了很多的吃食,有干粮,还有肉干,甚至还有饼面糕点,全是他先前去找景辞的时候,路过客栈厨房顺手拿的,该说不说,这些东西好不好吃不知道,但沉是足够沉。

  在巷道里跑了这么久,景容竟一直抱着,连句嫌重的话都没说过。他顿了顿,把布袋从景容手里接过来:“我来吧。”

  景容笑眯眯的:“好。”

  林朝生也笑眯眯的:“少主,你现在方便念一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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