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群人里没有景容, 不知道赵家是不是就能顺利离开了。怕就怕,是景容的存在触到了什么禁制,而且, 还是只为景容一人而设的禁制, 所以才无法离开的。

  可既然只是挡路, 家主也还没现身,就代表还没走到绝路。家主不在这里, 那估计就还在赶来的路上,温故深吸一口气:“赵少主, 回界方镇吧, 别继续在这雾里耗着了。”

  不让出去, 那就往回走。

  就算家主在来的路上了又如何?景家地界这么大,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躲起来,也不见得就会被一下子找到。

  一时之间, 赵无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得道:“那好。”

  这一次, 队伍没再掉头, 径直走向了雾气薄弱的方向,越往外走, 雾气就变得更加稀薄, 视物也终于清楚多了。

  等快要走出雾气,看到周边景象的时候, 就不免让人有些怅然。

  果然是回界方镇的方向。

  “可惜我赵家擅长的是炼丹之术, 若是修行方面造诣深一些, 说不定就有破解之法了。” 有那么一刻, 赵无期甚至抱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这跟来时一样的道路, 又只能将他的幻想打破。

  而让他怅然的却不止这一件事。

  因为就在队伍走出雾气之后,外面的弟子们才发现,赵子善不见了。

  顷刻间,外头就乱作了一团。

  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哪怕是赵无期这种总是笑吟吟的人,脸色也难看了起来:“怎么让人给跑了呢?”

  先前在大雾里,雾气那般厚重,又加之夜深,看守的人才一时疏忽了。赵无期向来不是个会责备弟子的主子,忍了又忍,还是把脾气给压了下去。可他压得下去,妹妹可压不下去,拿起剑就重新往浓雾中走去:“我去把他抓回来!”

  赵无期没灵力,哪拦得住她,于是赶紧点了几名弟子:“快跟上她,别让她出什么事。”

  “是,少主。”被点的弟子应了令,立刻就追了上去,也消失在了浓重之中。

  终于把外面的事情交待完,赵无期就回了马车。可他一拉开车门,却看见里头空空荡荡,已经没了温故和景容的身影。

  竟被逼到了如此境地么?

  一直躲躲藏藏,躲在古宅那种乞丐都不愿意去的破落之地度日,甚至在这种时候,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一声,就仓皇而逃。

  景家的属地,冬季实在漫长,雪化了,天气都该回暖了,可还是冷得人刺骨。赵无期叹了口气,手还扶在车门上,久久没有移开。

  夜色尽头,几抹光亮悄然出现,照进他暗了又暗的眸光里。

  一队人马由远及近,来的人不多,几名景家弟子,外加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不知是不是受了寒,遥遥地传出几声低低的咳嗽。

  走得近了些,就有人从马车上下来,声音很是轻柔:“赵少主。”

  赵无期把手从车门上移开,转过头,微微一笑:“景伯母久违了,你突然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萧棠也回之一笑:“你不知道我为何来此吗?”

  “嗯?”赵无期晃了下神,“我应该知道吗?”

  “赵少主有多擅与人周旋,上次同你商议令妹婚事时就领教过了,所以,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不太建议你说。因为,跟我说这些,没用。”越过赵无期,萧棠看向了他身后的几辆马车,淡淡道:“容儿不是你能带得走的人。”

  赵无期凝了下眸子,眉眼间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暗光,萧棠又笑了一笑,抬手轻轻一挥,对身后的弟子命令道:“先搜一搜吧,搜不到就立刻从周边开始找。”

  后面的马车里又传来了几声咳嗽,声音不大,却在此时此刻尤其惹人注意。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棠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许多,她回过头,像是安抚一般,对里面的人说道:“马上就能见到容儿了,快了,家主别急。”

  “……别急。”

  像是在对家主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 * *

  景辞是在晚些时候知道家主和萧棠来了界方镇的,一得知就赶紧找了过去,他想要的是景容无声无息地消失,而不是又被家主带回去继续当什么少主,好在他担忧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景容没有被找到。

  这么一来,他就知道景容果然是在界方镇了。可既然家主来了,情况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他现在更希望景容躲好点。

  最好是永远都别被找到。

  应付完家主和萧棠,他就事不关己地回了客栈,还顺带给他们安排了房间,跟掌柜交待好各方面注意事项,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贴贴,才回了自己房间。

  连他景辞都找不到的人,换了别人,也同样找不到。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推开门,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水喝。夜里的冷风从窗口吹进来,凉得他缩了下脖子。

  水还没倒到一半,他倒水的速度就缓了下来,然后骤然停住。

  出门时特意关了窗户,为何此刻却大开着?

  他压了压眸光,转过头去,坐榻沉在黑暗里,上面坐了个人,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看这样子,好像还看了他很久。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不止一个人,屏风后面似乎还有一个。

  景辞:“……”

  这让景辞很不解。

  外面的人找他俩找得翻了天,可是这俩人,竟直接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景辞就搞不懂了,脸色别提有多难看:“自己送上门是吧?”

  温故没说话,而是轻轻敲了两下桌子,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所以当敲桌子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要短促刺耳一些。

  正想看清温故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就见那东西亮了一下,再然后,温故就拿那东西点亮了蜡烛。

  ……火折子。

  景辞冷笑了一下,转过头,戒备地看向屏风。

  是景容吗?

  温故将烛台移开了些,开门见山道:“你也不想家主把景容找回去吧?”

  是,景辞确实不想,但是,“我更想景容死。”

  说这话的时候,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一刻都没有离过那道屏风。客栈的蜡烛里加了香料,这味道有些熏人,温故好像不太喜欢,就把蜡烛又移远了些,淡淡地回道:“那你现在就去杀吧。我把人带你面前来了,你杀,当着我的面杀,就现在。”

  见景辞没个动静,还催了一下:“去啊。”

  景辞不知道屏风后面那个究竟是不是景容,也不知道温故要搞什么幺蛾子。外面的走廊有人路过,脚步声有些繁杂,走廊尽头,隐隐约约传来了萧棠的声音,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浅淡,温柔,好听。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家主的声音,伴着几声低低的咳嗽。

  看来他们也回来歇息了。

  景辞皱起眉,上前把房门关紧,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只想骂人:“你有病是不是啊?你……”

  只是还没能骂上两句,脚步声就更近了,纷纷杂杂响在外面,随即传来的是店小二引路的声音,景辞只得把话咽下去,一直到脚步声远去,直到听不见了,才压下恼火,道:“说吧,来找我干什么?”

  温故抬眼瞥了他一眼,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符纸,道:“这是之前林朝生画的,可以隐藏气息,有了它,就不会被灵力探测到。这东西就剩这么一张了,只够再用一天,不够用了,你再给我画几张。”

  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跟朋友说“有点冷,把窗关上”一样随意,景辞脸别提有多黑了,可温故就像看不见一样,还道:“多画点,最好是画个百八十张的。”

  “你……”景辞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对那道屏风看了又看,脑子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想法,最后重重把剑一放,在榻的另一边坐下了,说道:“我御剑耗了太多灵力,只能给你画十张。”

  温故抬起眼:“二十张。”

  景辞终于忍不下去了:“你有病是不是啊?”

  骂也不能大声骂,气也没处撒,一看见温故就浑身冒邪火,他对温故这个人已经火大了很久了,可转头跟这个面色淡漠的人一对视,又万般语塞,什么难听话都说不出来。景辞别过头,咬牙切齿地道:“十五张。”

  二十张是真的画不来,这玩意除了要附灵力进图,还要结印,耗灵力得厉害。景辞觉得自己绝对是脑子抽了,才会莫名其妙地答应下来,这导致他画的时候,那张脸难看得像是欠了钱一样。

  看他画得差不多了,温故说:“景容不想回景家,也不乐意当那个少主,家主有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是他强加给景容的。”

  又在帮景容说话。

  景辞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拿笔的手都顿了一顿,只听温故接着说道:“只要他不被家主找到,景家以后就可以是你的,景容不会跟你抢。你帮我们,也是帮你自己。别再说什么杀了景容一了百了的蠢话了,他要是真死在你手里,但凡家主知道,他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他仅剩的血脉,他只会把你也给杀了泄愤,就像他当初不留情面杀死你母亲一样。”

  景辞动作一顿,温故却没打算停下,而是继续道:“在家主眼里,任何人都比不上景容,他把景容看得比什么都重,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景容,而是因为景容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景容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他不过是给家主提供修为的容器,有少主之位又如何?景容他活得像个人样吗?”

  “别说了!”景辞听不下去了。

  又在帮景容说话,永远都在帮景容说话,在景辞看来,景容这个人,连存在都是多余的,他不想听温故说那些景容何其无辜的话。怀璧其罪也是罪。

  温故知道对景辞说这些没有用,只不过就是忍不住。就像景辞总想杀死景容一样,温故一看见景辞,就总想说些话来惹恼他。

  把他气得不舒服了,温故就舒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景辞还得气一会,没想到景辞忽然软了下来,还说道:“你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对此,温故忍不住腹诽道:“你竟然现在才发现吗?”

  画完最后一张,景辞放下笔,声音仍旧和缓:“我都快记不得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但是,我若是你,一定不会带着他躲躲藏藏,正相反,我会哄他回景家,不管他在家主手上会受到什么折磨,我都会选择哄着他坚持下去。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在景家过上好日子了。”景辞说得坦然,“人活一世,不就该只为自己着想吗?”

  当他困惑地说出内心想法的时候,温故能感觉到,从来虚假的景辞,在这一刻是那样的真诚。

  这就是最真诚的景辞。

  所以才会直到现在,景辞都没发现巫苏究竟是谁。巫苏大概也有了点自己的想法,所以才至今都没有告诉景辞真相。

  真诚地浑噩着。倒是很适合景辞的一种活法。

  温故收起那些符咒,站起身,“麻烦你出去把周边驻守的弟子找借口撤掉,我要走了。下次缺符咒了再来找你,如果有机会的话。”

  又是那种不以为意的随意语气。景辞又想问他是不是有病了。

  景辞在出去后,关门前还特意顿了一顿,透过门缝往里看去,他看到温故站在窗前垂着眼往下看,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在偷看。

  再然后,温故纵身一跃,就从窗口消失了。景辞反应了一下,猛地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往屏风后面走。

  可走过去才发现,后面只支了件衣服,没有什么所谓的另一个人。

  景辞忍不住冷笑起来。一下就想明白过来,为什么温故会来找他。

  一定是逃脱的时候逃到了这附近,偏巧家主也要来此歇脚,仅凭一张符咒难以掩住两人的气息,所以才会冒险来找他。

  不找他的话,就逃不掉了。

  原来是被逼到绝路了。

  罢了,反正也不是为了帮他们。不过是帮自己而已。

  巷道中。

  时隔数月,温故又一次走在了界方镇的巷道中。

  跟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黑暗的巷道,同样是抱着景容。唯独少了一抹浅淡的铃音。没了铃音,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从古宅走得匆忙,那枚银铃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要是景容醒过来发现银铃丢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急。可自那以后,景容沉睡了太久,至今已经四天了,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不吃不喝,就这么沉睡着。

  好像真的太久了。

  他都已经开始想念景容在他耳边吵嚷絮叨的时候了。

  他抱着景容走在安静而又黑暗的巷道里,一直走着,走了不知道多久,感觉有点累了,就停下来往边上靠过去,把景容往上提了提。

  墙面有些粗糙,还很凉,靠了一会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直了直腰,又把景容往上提了提,这才发现景容是环着他脖子的。

  温故一愣,然后才把头低下去,轻声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怀里人轻微地动了一动,声音哑涩:“刚醒。”

  说着,就又动了一动,好像是想下去。温故俯下身,慢慢放下景容,扶着帮他顺了顺斗篷。景容像刚睡醒那样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头好像有点晕,双手抓着温故抓了好久都没站稳。

  等终于站稳了,说的还是那句话:“我好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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