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躲进暗格开始, 赵无期就一直在跟不同的弟子聊天,不管是谁,只要是从这辆马车旁路过, 总得被他叫住, 先问渴不渴累不累饿不饿, 然后就开始夸妆容,夸口脂, 夸发髻,一通夸赞下来, 弟子好不高兴, 便与他相谈甚欢。

  温故待在暗格之下, 少说也是好几个时辰,而从始至终,赵无期甚至连口水都没喝过。听了那么久的交谈声, 听得温故脑子嗡嗡作响, 这会终于见了天日, 听见那句“憋坏了吧”都险些一晕。

  光是赵无期的声音, 都已经有了此等魔力。

  这辆马车跟以前景容所用的那辆马车很像,内部十分宽敞, 坐榻往下铺一铺就可以当床使。唯一的区别是, 那辆马车没有暗格,而这辆却有。

  景容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赵无期几次闲得没事干了, 就侧过身去探景容的鼻息, 探了后发现没有异样, 就把手收了回来, 奇怪地道:“他怎么这么能睡啊?”

  坐榻铺了一半, 景容个子不高,睡觉的时候老是侧卧着缩成一团,所以不占空间,对睡觉的地方需求不大,就将后面半截位置给了他。温故回头看了眼景容,说道:“你知道冷血动物吗?”

  赵无期扬起眉头,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嗯?”

  “他在冬眠。”温故这样说道。

  然后赵无期就开始笑,不反驳,也不应和,就单单笑。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到了些什么,越笑越停不下来。

  温故忍了忍,没忍下去,想问他在笑些什么,马车在这时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哎呀!”赵无期被颠得疼了,下意识叫唤一声,扯着脖子拉开窗帘:“怎么了?没用灵力引路吗?”

  外头的弟子回道:“少主,是雾太大了。”

  闻言,赵无期“哦”了一声,这才注意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浓重到了三步内都看不见对方是人是鬼的程度。

  “那就走慢些,不急。”

  反正都出了界方镇了。

  马车前行的速度,就这样慢了下来。也许是路途寂寞,赵无期不方便找弟子聊天,就总没个疏解,加上景容过于嗜睡,这事儿在他看来实在是不合理,于是就再次把主意打到了景容身上:“上回我帮你们炼丹那时,他还没这么能睡,这次沉睡的时间太长了,莫不是身体有恙吧?”

  这也正是温故担心的。

  但景容之前就说过了,让他相信他,不会有事的。

  “本少主不才,会点医术,不如让我给他把把脉,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

  说着,就掀开软被一角,要去替景容把脉。

  对于景容这等有修为之人,探脉一般都是探的灵脉,就像当初萧棠那样,用灵力探全身灵脉,探完后跟开了天眼似的,什么都知道。

  可赵无期没了灵根,自然无法探得灵脉,就算给景容把脉,应该也把不出什么名堂出来。

  随他去吧。

  赵无期把景容的手翻了出来,然后伸出两指,探向景容的手腕。看到这一幕,温故眼前突然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另一幅场景,是他叫来大长老,大长老伸手要给景容探脉的那一刻。

  此时的场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离奇地重合在了一起,他沉下眸光,在赵无期的指尖触及景容的那一瞬间,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赵无期的手腕。

  他把赵无期拦下了。

  “温公子,你这是何意?”

  温故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反应有点太大了,松开手,轻咳一声,说道:“我最近觉得有点头疼,眼皮总是很重,好像是病了,既然你会医术,不如先给我看看。”

  然后坐过去了些,将景容的手挡在身后。

  赵无期一笑:“行啊!没问题!”

  在去往西山的路上,从他发现景容发烧,再到把大长老请过来,中间景辞虽然横插了一脚,但事情其实是发生得很突然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侍女却立刻就出现了,还赶走了大长老。

  萧棠从来不乐意管景容,可即便是这样的她,都一直照看着景容的身体,不让旁人有接触景容的机会。

  这意味着……景容的脉象,恐怕与常人不太一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让赵无期探景容的脉了。

  但他不一样。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没了灵根的普通人,脉象随便探,无所谓。所以就大大方方把手伸了过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脉探了许久,赵无期都没有收手的打算,就一直探着,面色也从一开始的轻快,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是这反应?

  不会吧?难道脉象有问题吗?

  说起来,刚才信誓旦旦说自己只是个没了灵根的普通人,可细一想,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啊?

  又是穿越,又是共生术,貌似还有道复活术,这几个邪门的东西可都在他身体里,按这样一看,他是绝对和“普通”二字搭不上边的。

  ……不知道现在把手抽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温故拧了拧眉,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手收回来,压在脉上的力道就松开了。

  赵无期收回手,他抬起眼,看到的是赵无期那张比先前还要凝重的脸。只见赵无期摸了摸下巴,几度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最后都没能说出口。

  若是按正常发展,温故该担忧地问:“大夫,我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可这话他实在问不出来。

  赵无期为难地看了温故几眼,又一脸深沉地看了几眼景容,张了张嘴,仍旧没能把话说出口。

  直到温故忍不住了:“大夫,我到底什么病啊?”

  赵无期抬起脸,一脸忧愁看了温故好一会,叹了口气,说道:“喜脉。”

  原来是喜脉。

  喜脉?

  温故:“……”

  温故白了赵无期一眼,赵无期立马就改了面色,重新变得笑眯眯的,笑道:“不瞒你说,我其实还真学过两天探脉象,只是学得不好,探什么都觉得像喜脉,这不能赖我吧?”

  敢情这赵无期压根就不会医术是吧?

  害他还白担忧了一场,真怕给赵无期探出点什么来,结果赵无期根本就不懂脉象。真行。

  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同时外头也变得有些吵嚷。紧接着,就有一名弟子敲响了车门:“少主,你快出来一下。”

  听那语气,还有些焦急。

  “什么事儿啊?”赵无期顺了顺衣袍,不等弟子回答,起身就往外走:“这就来了。”

  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哄闹声持续了很久都不见停下,温故小心翼翼伸出手,把窗上的挡帘掀开了个口子。

  可外面雾气实在过于浓重,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不光看不见,也听不清外面在说些什么。

  赵无期好像走远了些,声音落在很远的地方,很模糊,还越变越远。

  他在马车里等了很久,都不见赵无期回来,外面的哄闹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变得无比安静。

  是那种没有任何声响的,连脚步声都没有的安静。怪异的安静。

  就好像他突然被困在孤岛上,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心底渐渐涌起一丝不安,温故侧过身,伸手压在景容的肩头摇了摇:“景容,醒醒。”

  “景容。”

  “……”

  他叫了好几声,景容都没有反应,始终沉睡着。不得已,他只能再次掀开窗帘,可是跟刚才一样,除了雾气,同样是什么都看不到。

  不安感越发强烈,温故往前一倾,手覆在车门上,想把车门给打开。只是他还没使力,车门就被外力给拉开了。

  外面的人是赵无期。

  只见赵无期一脸沉重,一边俯身往车内挤,一边对外面的人说道:“无知,你来策马!掉头!”

  车门“嘭”的一声关上,跟这道声音伴在一起的,还有妹妹的回应:“知道了。”

  紧接着,马车就重重地晃荡了一下,大约是妹妹急急跳上马车的缘故,赵无期提醒道:“温公子,坐稳了,扶着点景容。”

  “出什么事了?”

  “我们……”此时的赵无期,脸色是真的凝重了起来,解释道:“又回到界方镇了。”

  “明明已经走出了界方镇的地界,我是亲眼所见的,一路上看着走出了那块地界才回到马车里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走了半日竟又回到了界方镇,怎么会这样?”

  赵无期很是不解,这一路上都有灵力牵引,走错路是万万不可能的,唯一的变故就只有一个:“雾?是雾造成的吗?这雾有问题?”

  雾气始终浓重不已,掌握方向的人这次换成了妹妹,妹妹的马车驾得莽撞,虽然不够平稳,速度却十分快。她的修为是这些人里最高的,只能让她先试一试,如果连她都不行,恐怕就有麻烦了。

  “定是有人设了术法,把我们给困住了!”

  赵无期已经有些急了,时不时都要掀开挡帘往外看一眼,但每次,看到的都是浓重的雾气。

  疾驰一段时间之后,马车似乎缓了下来,赵无期猛地拉开挡帘,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就听妹妹道:“我们又回到界方镇了。”

  赵无期沉下脸:“掉头!”

  在这之后,又试了很多次,一直到入了夜,都没能成功,不管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界方镇。长时间的高度消耗,让妹妹体内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再继续支撑下去,在最后一次回到界方镇地界的时候,队伍终究还是停下了。

  比起赵家人的不解,温故反倒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只不过他一直没说,内心深处希望赵家能带他们顺利离开。

  可这么一看,看来最终还是不行。

  温故叹了口气,侧过身,将景容缓缓扶起来,道:“赵少主,多谢你的好意。赵家,我们大概去不了了。”

  “为何?”赵无期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知道是谁弄出的这雾?”

  温故面色不虞地点了下头。

  除了家主,还能有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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