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没有如预想一样在入夜时分醒过来, 躲在古宅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里,对于景容的苏醒时间,温故还是头一次没估算对。

  不知道等景容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温故带着他上了赵家的贼船, 会不会有意见。毕竟景容好像一直都挺不喜欢赵家人的。

  可是赵无期说得对。

  这世间, 再没有比赵家更适合他们两个的去处了。

  决定做得突然,所以, 为了必免夜长梦多,赵无期当即就传信, 让留守在界方镇的弟子们赶紧过来, 打算尽快出发, 越快越好。

  为了掩人耳目,若有人问起,就用抓到了设置禁术的幕后之人的名义, 再加上, 这本就是事实, 人都抓到了, 自然也就该打道回府了。

  赵无期做起事来有头有尾,想得也全面。后门停了辆马车, 他让妹妹亲自掌舵, 其他人都在正门,没有任何一个多的人知道温故和景容的存在。可不知道为什么, 温故总觉得有些莫名不安。

  随着夜色的加深, 越到临近离开的时刻, 这种不安就来得越发强烈。

  但也许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是彻底逃离景家的唯一机会, 从此再不用管景辞如何, 家主如何,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谁能知道从西山出来后,随口说的一句以后去赵家生活的话,竟在时隔数月后的今天,将成为现实呢?

  屋子里平时用的东西都清理掉了,那个属于床的位置,此刻也只剩了一堆稻草。温故穿上斗篷,将一张叠好的纸放在稻草底下,然后才扶起景容。

  景容还是那副睡得正沉的模样,但比起平时,又稍有些不同,今日的景容,脸色好像格外苍白,时不时还会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是……到了修为恢复的紧要关头吗?

  具体是什么情况,温故也搞不清楚。

  他给景容穿上斗篷,将帽檐往下拉了拉,直到挡住大半张脸,才将景容抱起来。妹妹在外已经等候多时,夜里这过于湿冷的寒气,冷得她在马车旁一个劲地跺脚。

  见他俩终于出来,妹妹展颜一笑,赶紧拉开车门:“快,快上来。”

  主屋。

  “都说了关押的是赵子善,哪有什么景容?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赵无期皱着眉头将门锁打开,不耐烦地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两个不速之客,景辞和巫苏。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早就知道上次没能糊弄得了景辞,自那以后,景辞就一直盯着他们赵家的动向。

  “我倒是想信,可也得看我俩之间到底有没有信任。”景辞抬了抬下巴,紧接着,巫苏就凝起灵力进了屋。

  聚灵为光,在此等术法的效用下,屋内顿时变得如白昼一般。

  见状,赵无期有些吃惊,“我说巫少主,你的灵力是不要钱还是怎么的?聚灵为光,你这可是在烧灵力啊?是灵力多的没处用么?哎,不对吧,巫少主,你该不会是没带火折子,就为了景兄的一句话,宁愿烧灵力也不愿耽误他所谓的要事吧?”

  他的这番调侃,不见巫苏有反应,倒是景辞,不悦地拧了拧眉:“闭嘴。”

  “行行行,我闭嘴。”赵无期配合地点点头:“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我怎么就这么听话呢?我说景兄啊,我在家都没这么听话,我姐要是知道我在外是如此地懂分寸,回去非得当着全族人的面,狠狠夸我一番才是!”

  赵无期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戳中了自己哪里,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全族人……当着全族人的面夸我,那场景,光是想想,我就……”

  “你话怎么这么多?”景辞听得头痛,不耐烦极了:“别说了行不行?”

  赵无期却不理他,继续说道:“那这方面确实不能跟你比,你跟个闷葫芦一样,什么都不说,就连在那西山试炼场上,我妹妹救了你一命,你也至今都没个表示呢。”

  景辞一下就噎住了。

  “我们赵家是礼仪之家,谁对我有礼,我就对谁有礼,谁对我无礼,那我自然也就……也就这样了。”说着说着,赵无期就又有点停不下来了,“我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是跟你讨要谢礼一样,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

  “我就是单单想说,你这人实在是有点,”顿了顿,接着道:“不知好歹。”

  正在这时,巫苏从屋内走了出来:“里面只有那个疯子。”

  赵无期招了招手,让弟子进去把赵子善带出来,随口说道:“巫少主真是好眼神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里头那人是个疯子。”

  说着还笑了笑,“不会是以前就见过吧?”

  眼看巫苏的脸色变得不对劲,景辞一转身就捏紧了赵无期的衣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说禁术之事跟我有关吗?”

  “哎呀松手,”赵无期最烦的就是话不好好说,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也恼了,“你什么身份敢这么对我?”

  跟他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赵家弟子拔剑的声音。景辞的无名火一下就上来了,咬着牙冷哼一声,最终还是只能忍下来,把赵无期给松开。

  也是直到这时,景辞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他冷着脸笑了一笑:“你故意的是吧?”

  赵无期抬起眼:“什么故意的?”

  “从知道我来之后,你就守在这里,明明都准备走了,却故意把这里锁起来,还用言语激怒我,不就是为了拖住我吗?”

  景辞步步紧逼,逼得赵无期下意识退了半步,然后景辞抬手往前一挥,对巫苏说道:“找找这里有没有别的出口!”

  一说完,就越过赵无期,开始内院走。

  看着他们的背影,赵无期皱了皱眉,只一瞬,又恢复了神色,三两步追上去:“我拖你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了!”

  景辞一路走,赵无期就在他耳边一直说,喋喋不休,听得景辞一个头两个大,正想再让他别说话了的时候,就听巫苏说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他们此刻在一处院子中间,此处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回廊,巫苏在原地转了几圈,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指了指其中一条走廊,说道:“我记得那边……有道后门。”

  而那方向,正是温故所在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道车轮声从那边清晰地传了过来,赵无期闻声一愣,眸光下意识变得沉了些许。

  就在这一瞬间,景辞即刻凝起灵力,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紧接着,巫苏也追了过去。

  ……

  夜色里,马车在道路上疾驰。

  有了灵力的牵引,夜间视物也好,道路崎岖难行也好,都不是值得担忧的问题,更何况,是在灵力如此强大的情况之下。

  哪怕是御剑而行,追起这辆马车来,都不是那么轻松。追到一半的时候,巫苏就跟不上了,他体内的灵力失了太多,数月以来还没养回来,刚才又烧了一把,此时就更加不行了。

  不得已,他只能停下。

  那辆马车跑得太快,如果这时景辞也停下来,肯定就追不上了,因此景辞什么也没说,浅浅瞥了巫苏一眼,就独自御剑走了。

  足足半个时辰,景辞才追上了那辆马车,最终稳稳落在了马车上。

  可驾马车的人却始终没有拉停马车。

  这样的冷风打在脸上,景辞都快没有知觉了,他强行用灵力拉停马车,然后捏住身旁人的肩头,迫使其转过身。仓皇间,他看到的是一双带着惊恐之色的眼睛。

  是赵家那个妹妹。看这身形,他差点以为是景容。不过想来也是,景容就算矮,也不至于这么矮。

  他松开手,二话不说就要拉开车门,可妹妹却在此时拉住了他,一副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可怜模样:“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像是没把他认出来。看着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我、我很厉害的,我、我可不怕你,我不怕鬼的!”

  话是这样说,可抓着他的那双手,又实在是抖得厉害。还说巫苏烧灵力,就刚才驾马车如履平地的这番作为,跟烧灵力也没两样。

  景辞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想把她甩开,但她力气着实不小,甩了好几下都没甩开。景辞“啧”了一声:“松开!”

  赵家这两兄妹,在景辞看来都是一样的,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尤其是这妹妹,在西山那会可是厉害得不得了,跟现在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都载着人跑了这么老远了,被抓住了又装柔弱,真是蹩脚的戏码。景辞冷笑了一下,这次用了灵力,不再听她胡说,一把就甩开了她,然后猛地拉开车门——

  ……

  古宅正门周围基本上是热闹了一整晚,一直到天色亮了起来,这声音都没消停下去。无他,只因为赵无期人虽然是坐在马车里的,却趴在窗口处,一直在跟弟子们谈天说地。

  道路尽头处,景辞牵着辆马车,一脸不耐地往这边走。

  一看到笑眯眯的赵无期,妹妹就气哄哄地跳下马车,跑过来质问道:“都怪你!我都迷路了你都不来找我!这里这么吓人,我还以为我遇到鬼了!还好遇到的是景家的大哥哥!你这个哥哥,到底是怎么当的!”

  赵无期伸出手拍了拍妹妹的肩头,安抚般说道:“这不是没事吗?既然回来了,那就上马车吧,出发!回家!”

  说着,笑眯眯地看了眼脸色不怎么好的景辞:“景兄,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以后有缘再见。”

  景辞冷笑一声:“最好是别见了。”

  赵无期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赵家就这样离开了古宅。

  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得多。

  一直到巫苏来寻,景辞都还坐在古宅门口,单手托腮,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赵家的妹妹好像只是大晚上驾马车迷路了,又因为这古宅实在阴森,所以被吓破了胆。

  马车里没有人,这座古宅也没有人生活的痕迹,更没有什么景容。

  赵家留在界方镇,一开始明明是在探寻景容的消息,后来不知为何就不找了。他知道赵家问题很大,但他又实在找不到破绽。

  巫苏过来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但他没心思听,也没听进去。等他回过神来,只听见巫苏说:“就这样让赵家走吗?”

  景辞更烦了,道:“不然呢?把他们抓回景家关起来?那可是赵家,是我能得罪得起的吗?”

  巫苏就不吭声了。

  赵家的车队走得匆忙,一直到出了界方镇的地界,才缓下来。

  赵无期跟来时一样,一直在跟外头的弟子说话。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最后终于是交谈得累了,摆摆手,说得睡会儿,然后就关上了窗口的挡帘。

  马车内,他并没有像说的那样躺下睡觉,而是起了身,将坐榻的暗格小心翼翼地拉开,然后伸出手,把里头的人往外扶:“憋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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