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温故的声音变得很缓,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说话的时候,眉头不经意皱了一下,细微的神态落在景容眼里, 景容仍旧有些不明所以, 迟疑道:“不舒服……的地方, 有点,痒?”

  温故:“啊?”

  景容放下粥, 扯了扯衣领,把锁骨的地方露出来给温故看, 自言自语道:“是不是长什么疹子了?我觉得有点痒痒的。”

  温故垂下眼, 短暂地静默了一瞬, 然后缓缓伸出手,将景容的衣服往后拉了拉,肩头的皮肤被抓得有点泛红, 倒是没有起什么疹子, 就帮他轻轻挠了两下:“没有起疹子, 待会我把床单被褥换一下, 可能昨晚赶得急,没把灰尘什么的清理干净。”

  景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温故刚准备帮他把衣服拢回去, 景容就闷着头往他怀里窝,撒娇似的:“再挠几下。”

  反正这会林朝生也不在, 温故就没说什么, 全都顺着他来了。只是没挠几下, 他的掌心就不知不觉移到了其他地方, 酥麻的触感惹得景容不由得屏息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 就听见温故似乎轻笑了一下,然后就帮他把衣服给拢起来了。

  他都以为温故要做点别的了,他真的搞不懂温故:“你笑什么?”

  温故把粥重新递给他,本来想说没笑什么,可又想起了些什么,意有所指地道:“不硌手了。”

  突然间,景容就想起来一句话——

  “硌手,摸起来不舒服。”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些事情。于是他忍不住去想,原来那些琐碎的记忆,温故也是会记得的吗?他和温故之间,从初时到现在,相处的点点滴滴,温故都是记着的吗?

  这个理解让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心心念念,深切期盼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对他无限宽容。此刻,正在他的面前,就因为他说了句有点痒,就把昨晚刚换好的床单被褥给换掉了,还重新铺起了床。普天之下,再不会有比温故对他好的人了。

  也再不会有比温故更好的人了。

  可望着温故铺床的背影,景容的嘴角明明带着笑意,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却有些哀伤。

  为什么,温故会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呢?

  为什么他不舒服,温故会知道呢?

  * * *

  院落里,巫苏独自一人立在雪中,任由大雪落下,铺满他的肩头。此时的主屋中发出了一点声响,很快,门被打开,景辞从里面走出来,跟巫苏四目相对。

  只一下,景辞就移开了目光,然后朝着大门外走。擦肩而过之时,景辞一脸不悦地说道:“巫少主,我真是搞不懂你。”

  巫苏转身追上他:“不是的,景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他们就不见了,我没有骗你!”

  他也真是想不通了,之前听说要给温故炼药,缺灵力,他甚至还主动请缨,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对他起疑,怎么一醒来,人全都跑光了呢?

  林朝生对他那是推心置腹,温故也是,对他那是感激得不得了,怎么一下子就走光了呢?他真是不理解。

  人心怎么能险恶到如此地步!

  “你是不是觉得捉弄我很有意思啊?”他嫌恶地睨了一眼巫苏,“假装外门弟子的时候,看着我为了个得不到的少主之位在那不断做无用功,你是不是就觉得很好玩?没玩够是吧?所以还想再玩弄一次?”

  “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景辞立刻打断了他,“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巫家人到的那天,你都做了些什么?故意拿景容激怒我,然后看着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你当时的表情有多开心,你是忘了吗?”

  景辞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我也真是有病,居然还御剑而来,白白浪费这么多灵力。父亲到现在都只知道对陆家喊打喊杀,一副非要把景容找回去不可的架势,他要是知道景容的失踪跟我有关,我只会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景辞冷笑了一下:“像你这种一出生就拥有尊贵地位的少主,根本不会知道我的每一步走得有多艰难。”

  “不是的,”巫苏连忙否定道:“不是这样的。”

  景辞的任何事情,他是最知道的,可与此相对的,反而是景辞,对他一无所知。

  可是不管巫苏怎么解释,景辞都不信,只觉得他是在捉弄他。景辞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多疑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一旦认定了什么,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会信自己的直觉。

  唯一可以称作例外的,只有那个温故的人。

  不管几次,只要温故对他示个好,他都会给他机会,不断给他机会。

  就像在去往西山的路上。

  那时温故跟他交易,说只要能做到,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让景容跟家主单独待在一起,他就帮他得到少主之位。

  他想他是相信了的,也确实按着约定在做。

  但后来的事情发展,却突然变得不可控了起来,是景容那个疯子打破了他和温故的约定,是景容自找的!

  景容就是该死啊!

  可是景容为什么就是不死啊?

  就是因为第一次没能杀死景容,所以第二次,在得到巫苏的消息后,他立刻就信了,景容死不掉,他都已经不觉得奇怪了,所以才急匆匆地赶过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巫苏竟在玩弄他。

  顿了好一会儿,景辞忽然转过头,目光狠戾:“你故意的。”

  “我不是……”巫苏解释无力,还没来得及说完,景辞就忽然对他步步紧逼了起来:“你套我话是吧?”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数不清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推开。

  景辞心一紧,下意识就瞪向巫苏,咬牙切齿地道:“你可真是好样的。”

  外头影影绰绰地站了许多人,却只有一人走了进来,料想中的场面没有出现,反倒来了位能帮巫苏说理的人,赵无期。

  只见赵无期一边拍身上的雪一边碎碎念道:“这雪真是太大了,我要是再走得慢一点,怕是都赶不回来了……”

  一抬头,就和院里的景辞和巫苏对上了目光。

  “你是……”赵无期愣了一愣,“景辞?”

  好歹也在西山见过几次面,人当然是认得的,赵无期正奇怪呢,就听巫苏道:“你回来了啊?那个,温故他们,出去买年货去了。”

  这会儿巫苏脑子倒是转得快了。

  据他所知,赵无期只知景辞是景容的大哥,却不知道其他事情,既然是大哥,那么大哥关心弟弟,偷偷来看望,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赵无期也在这里见过温故和景容,那么,赵无期就能替他证明,他没有欺骗景辞。

  景辞奇怪地看了眼巫苏,巫苏却把他往主屋一推,说道:“先进去坐吧,别站外面淋雪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然后转头道:“赵少主,你也进来吧。”

  所幸,温故他们走的时候,走得很洒脱,似乎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就算赵无期进去,应该也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

  景辞忍着没说话,余光瞥见赵无期笑盈盈地走了进去,也就跟着进去了。

  可一进主屋,赵无期就要往卧房里走,巫苏赶忙拦住他,低声道:“景容在睡觉,他觉很多,你知道的,就别去打扰他了。”

  巫苏可不是个傻子,如果发现景容不在里面,赵无期肯定是要起疑的。他们一直把景容的行踪隐藏得这样好,如果说景容跟着温故他们出去采买,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景容只能在里面“睡觉。”

  而只要赵无期应了,只要随口说句“那我就不进去了”这样的话,景辞就能相信他了。巫苏的心跳几乎打起了鼓,只要这么一句话,他就赢了。

  他只想告诉景辞,他没有欺骗他。

  景容真的没死,景容之前真的在这里。

  隐在衣袍下的手暗暗握紧,小心翼翼地藏起脸上的表情,他谨慎又佯装随意地走过去,像平时一样,端起水壶,缓慢地倒起了水。

  水声淅淅沥沥地响起,赵无期回过头,脸上仍旧笑盈盈的,连语气都跟以往一样轻快:“景容?他不是被陆家抓了吗?”

  巫苏倒水的手一抖,差点没握紧水壶。

  赵无期的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悠然的模样:“我妹妹在查禁术,都是景陆两家这事儿给闹的,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这片区域就分给我了。”看着地上的一系列禁术书册,他笑眯眯地道:“解释解释吧,这位巫少主,和景兄?”

  巫苏人都懵了:“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是见到景容了吗?你还给他们炼药,还用了我的灵力,然后还……”

  赵无期仍旧笑盈盈的,脸上却在此时露出了几分茫然:“你在说什么啊?我不会炼药啊!”

  巫苏更懵了。

  可是也确实是这样的,整个修仙界,人人都知道赵家的少主赵无期,那是根本不会炼药。巫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好大一张网,像是从一开始就把他给网了起来,让他百口莫辩。

  他急忙看向景辞:“不是,景辞,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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