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没说话, 目光从林朝生身上挪开,移到温故脸上后,嘴角带起笑意:“不知道呀。”

  他笑得无害又乖巧, 好像真的不知道似的, 别人也许看不懂他这意思, 温故却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是,景辞要输了。

  温故本该是看过剧本的人, 但他看的剧本,上面写的是景容参加少主比试, 一路所向披靡。至于其他少主的情况如何, 笔墨甚少, 寥寥几笔,反正就是都输给他了。

  也就是说,现在换成了景辞之后, 景辞是输是赢, 温故无从判断, 于是便问道:“为什么?”

  景辞的灵力比陆家的高, 那为什么景辞会输?

  这是温故想知道的,所以景容想也没想, 下意识就解释道:“因为这里是西山, 他们特意来这里比试,并不是单纯为了比试。在充沛的灵气滋养下, 比试过程中若是被逼到生死一线, 就有可能会……升阶。”

  但直到解释完了后, 景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点什么。

  他明明说的是不知道, 为什么温故能看破他内心所想呢?这种感觉很奇怪, 身体里好像有暖流淌过一样, 他歪了歪头,好奇又专注地盯着温故看,他总是这样看温故,但他也总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旁的林朝生听到景容说的话,突然跳了起来:“什么?陆少主要升阶?我们要输了?”

  他反应很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景家会输,这种事情是会被允许的吗?景辞要是真的输了,门下所有弟子接下来的日子还能过吗?家主不得大发脾气?

  他讪讪地退回去,开始后怕起来,紧握剑柄,看向试炼场的目光里带了些祈祷,虽然少主那样说了,但他还是希望景辞会赢。

  在家主的世界里,是没有“输”这个字的。

  比起他的紧张,景容就显得很无所谓了,毕竟他不关心这些。他定了定神,转身坐回榻上,顺手拿起一个橘子,云淡风轻地剥开。

  他刚将橘子剥开,一只修长的手就伸了过来,在他眼底下取出一瓣,然后拿走。

  视线随着指尖移动,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唇角,景容那道目光就定在了那人的微红的唇上。

  温故感觉到点什么,莫名瞥了眼,然后压下眉梢:“景容。”

  景容猛然收回目光,埋头继续剥橘子,耳边泛起一阵红晕。

  要是不喝止,恐怕不消一会景容就会贴过来了,还是无意识的那种。

  这场比试打了许久,双方各不相让,就在景辞快以微弱差距胜出的时候,一股强大的灵力忽然撞出来,如景容所说,陆怀瑾在众目睽睽之下升阶了。

  景辞被打落在地,用尽力气也站不起来。

  一切都跟景容说的一模一样。

  陆怀瑾抹去嘴角的血迹,勾起冷笑:“能把我逼成这样,你还真是不错,不过,可惜了,你遇到的是我。”

  景辞已无力反抗,即便落败,陆怀瑾都没放过他的意思,还道:“没用的东西还是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说完,万道灵力如流星一般砸向景辞。

  完全不把景家放在眼里。

  陆怀瑾这番操作,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纷纷惊起,引起一片哗然。看台之上的景家长老纷纷起身,忙道:“住手!”

  试炼场极为宽敞,看台离中心位置很远,就算他们这时出手,也一点都拦不住。

  就在数以万计的灵力快要砸向景辞的时候,一少女跃上试炼场,凝起一堵灵力所化的墙,挡在景辞周身。

  流星般的灵力激烈地砸下,灵力墙越来越矮,少女也被逼得单膝跪地,嘶声道:“赵家前来应战,请陆家少主赐教!”

  闻言,陆怀瑾回过头,半眯起眼睛,嘴角再次勾起一抹冷笑:“请赐教。”

  面对起赵家的人,陆怀瑾显然客气多了。

  少女一上场,温故就不觉挑了下眉。

  来到此地的家族岂止百家,这样一名年纪小小的少女,却能从众多少主中脱颖而出,更是一路赢到了决战之日,这等能力,实在很难不让人对她多看两眼。

  此时挡在景辞身前的她太过耀眼,以致于往日赵无期对她的幼稚行径的包容,都变得合理且有深度了起来。

  就连被拉着参与鸡兔同笼的那日,少女来得晚,没能参与到,一直很有意见,赵无期的做法都是立刻想个有趣的法子哄她,转移她的注意力,而不是敷衍她或者嫌她烦。

  想到这里,他无端想起了赵无期当时用来哄她的法子。那是一个类似问题测试的故事,听着甚是有趣,正是后来他捡来问林朝生的那个。他那时跟林朝生闲聊的时候,景容没在,他以为景容没有听见,可是后来景容问他:“你之前跟林朝生在说什么?他问你会怎么做,做什么?”

  他感觉他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一刻在做什么说什么,好像景容都非得知道不可,于是他随口敷衍道:“一个很无趣的问题罢了。”

  “我要听。”景容却说得很认真。

  他奈何不过,便将那个问题尽可能原话复述:“假如你是一个流浪的乞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但你有一个好友,那个好友待你很好,你把好友几乎视成自己的命。你们过得艰难,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时恰逢仙门收徒,你和好友深感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于是你们一起报名,都很想进入仙门。

  仙门收徒,只看灵根。在灵根测试中,好友身体里测出了极为优越的灵根。

  但是,很遗憾,你没有灵根,你是个废人。

  进入仙门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了,最终你的好友决定踏入仙门,谋大好前程,此生与你再不复相见。

  所以,好友抛弃你了。

  那么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景容当时的回答是:“我会自己找个荒山野岭死掉。”

  明明是少女比试的生死攸关之际,温故却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想知道,景容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景容张扬跋扈,是个认死理,脑子不转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如此软弱的决定?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景容的回答是在好友踏入仙门的那一刻死在好友面前,让好友永远没法忘记那个绝望的自己,温故也许都没那么意外。

  可偏偏景容说的是,自己找个荒山野岭,自己死掉,好友不知道,没人知道,就自己一个人消失了。

  他无法忘记当时听到景容回答时的感觉。难以言喻的哀伤从某个地方溢出,蔓延,最后浸满全身,到现在都没彻底消退。

  试炼场中,挡在少女周身的灵力墙越来越薄弱,在最后一道灵力砸下的时候,墙破,碎掉的灵力化为点点星光。

  少女没能扛住这股蛮横的灵力,被压得双膝跪地。

  陆怀瑾负手而立,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道:“素闻赵家是礼仪之家,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他眼中带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我怎么记得……此等跪拜大礼,是要在大婚之日才行的?”

  然后转过身,轻描淡写:“看来我们的赵家妹妹,想进我陆家的门?”

  他的这番调侃,再次让试炼场周遭窃窃私语了起来。

  陆怀瑾是第一次露面,众人对他知之甚少,谁都没想到他会这样不饶人。被他这样一激,少女紧握双拳,扛住灵力的压迫,右腿一点点抬起,落稳后撑着身体,左腿继续使力,艰难地站起身来。

  她的脸显得有些扭曲,一字一句道:“你闭嘴!”

  没过多久,两道灵力在一望无际的试炼场中间交相缠绕,其间剑意不止,以更猛烈的方式四散开去。

  看得景容微微皱起眉头,指尖再次泛起若有若无的黑气,化为一道透明的屏障,挡在看台前面。

  少女明显打不过陆怀瑾,但是温故也确实没想到,没想到少女会如此有魄力。可惜的是,为了挡住之前那股下坠的灵力,少女损耗过大,对抗起陆怀瑾来越来越艰难。

  最终,陆怀瑾凝起一把灵力所化的剑,突破层层屏障,直奔少女而去。

  看见灵剑的一瞬间,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她无暇应对,只能愣在原地看着灵剑越来越近。

  四下先是一片哗然,看台对面的赵无期忽然惊叫一声,抓紧围栏,登时就跃下去了,似乎想要以身挡在少女面前。

  与此同时,赵家的长老凌空凝决,拖住灵剑的步伐,纷纷道:“陆少主,请收手!”

  “陆少主,请收手!”

  “请陆少主收手!”

  “……”

  冬炼举办至今,从未有过一个少主像陆怀瑾这般,宛若临世的修罗。陆怀瑾无视他们的话,反而抬手凝决,又加了一层灵力上去。

  那把灵力所化的剑本和普通剑一般大,加了一层后,变大了一倍不止。这等高阶术法一旦形成,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的。

  从周围人的呼喊中,温故大致明白了下面的情况。越过遮挡的帘子,温故转头看向隔壁的家主,唯一一个能用灵力接住这等术法的人,像看戏一样,完全没有出手的打算。

  温故收回目光,身体微倾,手肘抵在一旁,单手撑脸,轻轻叹了口气。他叹得极轻,景容还是听到了,微微转头,却见温故正盯着他看。

  景容被看得不自在,眼皮微动,小声问道:“你想救她吗?”

  四目相对,温故极轻地点了下头。

  诅咒之力比灵力强了太多。所以这对景容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

  试炼场上,以灵剑为中心,四面汇入无数道灵力,在星光点点的坠落下,看上去像一朵绝美的花朵。

  美丽到令人惊叹的场景背后,却是致命的危险。

  少女沉在其间,缓缓闭眼,灵力的劲风划过耳畔。

  景容缓缓起身,眉眼压得很低,声音却很乖巧:“知道了。”

  灵剑袭来之时,忽然劲风四起,所有人都被这突然起来的狂风卷得睁不开眼。

  几缕不易察觉的黑色雾气伴在灵力的间隙中,一点点蔓延开来。

  等劲风变小,众人睁开眼时,只见灵剑突然碎开,化为点点光芒,从天上洒落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试炼场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赤脚少年,他立在少女身前,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全场茫然无措的诧异中,缓缓抬眸,自报家门道:“景容,请赐教。”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

  眼睛一闭一睁,他就出现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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