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你会怎么做呢?”

  多半是受了点影响, 温故竟也从赵无期那里捡了个幼稚的问题来问林朝生。

  他在榻上的坐姿很随性,手轻轻搭在扶手上,身体朝站在一旁的林朝生倾斜过去, 在等林朝生的回答。林朝生环抱双臂, 若有所思地道:“没法祝福, 干脆再也不见。”

  温故点点头,随手端起旁边的一小碟糕点, 递给林朝生:“吃点儿?”

  在如今的林朝生眼中,温故确实称得上是很好相与之人, 不知不觉间,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在温故面前很放松。见温故把吃的递过来,他像是早就适应了这种状态,随手就从碟子里取出块糕点。

  吃完一块, 温故又端了碟新的糕点递过去, 林朝生顺手就拿起来吃了一口, 随口道:“那你呢, 你会怎么做?”

  “我?”温故也吃了块糕点,“我当然是……”

  就在这时, 身后阻隔看台和起居房间的门被人重重地拉了一下, 景容板着张脸走过来,光脚, 衣着单薄。

  景容之前身体耗损严重, 好一段时间没合过眼, 又加上后来高烧不断, 现在虽然是好些了, 但身体还是虚得厉害, 也就没断药,喝完药后经常都会犯困。看他这副样子,一看就是午觉刚睡醒,还有点起床气。

  看少主表情不太对劲,林朝生忙好生站好,低下头,动也不敢动,连含在嘴里的糕点都不敢下咽。

  景容目不斜视,直接走到温故面前,膝盖往温故身侧一落,冷着张脸就跨坐上去,埋入温故的怀中,用手紧紧环住温故的肩脊,打了温故个措手不及。

  好一会,温故才反应过来,不适地轻咳一声,赶紧让一旁把脸埋得死低的林朝生退下去。

  试炼场刚比试完一场,现在正是空闲,其他各处看台的人都回了房间,现今外头没什么人,又加上挡帘挡着,没有人能看到这里是何景象。尽管如此,温故仍然觉得不适,一直到把帷幔拉下来,才稍稍缓和了点。

  有人在旁的时候,景容一般不会这样做,他知道温故不喜欢,但这次却做了。温故面色不虞,看不出情绪,只是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刚才有人在,下次别这样了。”

  “可没人在的时候,你也不靠近我……”声音掩在衣袍里,听起来沉闷又委屈。

  这话更深一层的意思,仿佛是在说,与其在没人的时候被找各种借口推开,不如趁有人的时候让他没法推开。

  至少在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温故是这样理解的。景容惯会用各种法子让他不得不妥协,这一点,一度让他很烦躁。

  人一烦躁起来,就需要找一些疏解的方式,别人如何疏解尚且不知,对温故而言,他的疏解方式就是独处,只要让他静一静,休息好了,就不会想着烦躁的事情了。

  可景容从来不会给他留空间。

  他的烦躁就这样一直被积压着。以致于温故直接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耐着性子往后靠了靠,景容随之附上来,抬脸看他。

  景容眼睑那颗痣藏在睫毛根部,时隐时现,要很仔细才能看到。温故垂下眼,视线就落在那上面,手也是,随意搭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挑弄起了景容的长睫,一会能看见那颗痣,一会又看不见。

  良久,温故突然问道:“腿好得怎么样了?”

  灵药的疗伤效果极好,景容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脚趾,道:“结痂了,快好了。”

  碾着景容的睫毛,温故轻声重复起这句话:“快好了。”

  尾音有些拉长,声音轻,语气也淡。又是一阵沉默,但景容忽然呼吸一滞,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抓紧了温故。

  紧接着,脚下突然一空,就着这个姿势,温故将他抱了起来,转身回了房间。

  下一场比试开始了很久之后,甲字房二号看台后的门才重新被拉开,温故一边穿外袍一边掀起帷幔,将其固定好,然后往榻上一坐,一脸的冷恹。

  他撑着脸看下面正在比试的两个身影,视线有些失焦,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才重新清明起来。他看到试炼场中打得如火如荼的其中一道身影,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赵无期的妹妹。

  他站起身,拉开挡帘,走到挡帘之外,双手撑在围栏上看。

  对于下面的比试,他一直都没怎么关注,就算看也只是打发时间,偶尔瞥一眼,经常是看完了都不知道谁赢谁输。

  绝大部分时候,别人看得起劲得不得了,他就别过头老忍不住想笑。为什么呢?因为他如今这副身体是看不见灵力的,他眼中的世界和别人眼中的世界,就不太一样。有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明明谁也没动,突然一个人就开始吐血,看得他莫名其妙极了,所以他老觉得下面的人在跳大神。

  这一次,他倒是真的来了些兴致。

  “景容,”温故头也不回地道,“无知小妹妹参加比试了。”

  景容从房间内探出个脑袋:“什么无知妹妹?”

  温故轻扬嘴角,脸上挂起了不知名的笑意,提示道:“赵无期的妹妹啊。”

  “啊?”

  “无知?她叫赵无知啊?”

  一阵衣服的窸窣摩擦声后,景容才姗姗来迟,他走得慢,步子也轻,走路时腿还有些发颤。

  赵无知在比试中的表现,跟平时那副没头没脑的样子很不同,手里拿着一柄剑,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英姿飒爽得很。

  温故看了会,一抬眼就看到对面认真看比试的赵无期,“为什么不是赵无期参加比试?”

  景容捧着杯水在喝,听到温故说话,顿了顿,道:“因为赵无期没有灵根。”

  温故愣了一下。

  赵无期竟然……没有灵根么?

  “赵家以炼丹闻名,没有灵根不算什么事,但若是炼不好丹,那才比较严重呢。”景容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温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他炼丹应该很厉害。”

  “不,”景容放下水杯:“他也不会炼丹。”

  温故愕然回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听景容继续道:“炼丹也是要看天赋的,他一点天赋都没有,正经的丹药一个都没炼成过。”

  温故欲言又止:“那他……”

  景容抬起脸,笑意染上眉梢:“他什么都不好,不要关注他,关注我就好了,我很厉害的。”

  温故微微一笑。

  哪儿都有你。

  你这么厉害,可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命运吗?

  试炼场上的两个人影打得难舍难分,短时间内应该是很难分出胜负,温故在外面站了会儿,又坐回了榻上,拿过水杯,指腹碾在上面轻轻摩挲,视线落在景容身上。

  他看景容揉了揉腿,又揉了揉腰,还扭过去拍了拍后颈,好像浑身都很不舒服。温故失神了片刻,很快又回了神,“哪里难受?需要我帮忙吗?”

  日光透过挡帘照在景容身上,光影就那样包裹住他,好似会把人给灼烧了去,景容抬起脸,看起来有些茫然:“就……也没有难受,就是……”

  本想说自己没事,只是想活动一下身体,可一想起温故每次抽离后都头也不回地走开,就不免有些伤感,于是扯出个笑脸,眼睛弯弯的,声音乖巧,“要帮忙的。你抱抱我就当是帮忙了。”

  温故静默了一下,犹豫间还是伸出了手,把他揽过来,安抚似的道:“下次难受了,要告诉我,不要自己忍着。”

  溺在温故的温柔里,景容恍惚间抬起头,突如其来的,眼眶一红。明明是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可景容就是忍不住。

  这样的情绪来得很突然。

  他好像等这样一天等了很久,久到……从上一世,一直等到了现在。可是他知道温故对他的感觉很平淡,不及他心中炙热情感的万中之一。他感觉得到的,虽然时常被情绪牵着鼻子走,但他也没有那么的蠢,他只是……即便如此,也心甘情愿。

  但他又开始贪心了。

  光是这样,不够。

  他还想住进温故的心里。

  那里很坚硬,但里面是空的,他可以有机会,只是在那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得到温故的关注,看一眼也不行。

  他心里的黑暗太多了,他不敢翻出来给温故看。温故光明磊落,有不能触及的底线,看似凉薄,其实心软得不得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发着光的那种好人。他怕自己是温故最厌恶的那种人,怕得要死。

  温故没察觉到景容突然的静默,注意力不知不觉被掌心下触摸到的肩胛骨所吸引。太瘦了,景容真的太瘦了,明明以前在木屋都养了点肉起来,现在却这样瘦弱。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可以再把景容养回去。温故垂下眼:“景容,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

  “这几天你就别单独去见家主了,你母亲也不行,尤其是那种一看就是诱骗你前去的小手段。”

  如果可以,就先尽量避免掉一些小麻烦好了。

  景容向来是会对温故说的话照单全收的,任何话。但就在这一刻,景容突然有了个新的主意。新的,住进温故心里的主意。

  但他太疲倦了,仅仅只是窝在温故怀里一小会,竟又睡了过去。而温故也破天荒的没立刻把他送走,而是就那样让他在怀里睡着。

  在西山的日子,除了各家少主间的比试外,内门弟子也可以比试,若出现极为杰出的弟子,胜出者可随意挑战一名长老比试,打成平手或者胜出,就能成为新一代长老。

  冬炼每年都在举办,长老位的坐席至今却尚无一人新增。

  倒也不是各家弟子能力不足,而是那些长老年岁越活越大,灵力越来越强,年轻小辈想要追上来,就变得难上加难。

  比起新长老的出现,更受关注的还是少主比试,毕竟他们是下一任家主。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各家少主的决赛之日。到决赛这天,只剩了景家、赵家和陆家三家。

  景家由景辞上场,许多人一开始对景辞上场颇有微词,但看到景辞一路连胜,还进了决赛,便不再说话,还对这位景家长子有些刮目相看了起来。

  比赛顺序仍由抽签决定,第一场为景家对战陆家。

  陆家少主陆怀瑾生了副睥睨天下的模样,看谁都像在看蝼蚁,跟他高高在上的态度一样的是,他这人说起话来也极其高高在上。

  景辞举止得体,出剑前对他拱手行礼:“陆少主,请赐教。”

  陆怀瑾拍了拍剑柄上的微尘,像是没听见一般,随口道:“怎么打到决赛还跟私生子比上了,景家连个正经少主都不敢上场,就这还好意思当修仙界第一大名门,还不如把这位置让给我陆家。”

  然后拔出剑,抬手一挥,一道剑光闪过。

  他站在离景辞不远的地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剑指向景辞,冷冷地道:“别站着碍眼,赶紧出剑,本少主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这等卑微之人耗。”

  他完全没把景辞放在眼里,说起话来极不客气,各家族在听到他说的话后,周遭传来低低的笑声,和一阵窃窃私语,只有坐在甲字房一号看台的景家家主,眉眼低了低。

  景辞强忍着不悦,拔出剑来。

  一瞬之间,试炼场灵气四溢,涌起巨大的灵气光阵,剑意零零散散泻出来,时不时飘往四处。

  散来的剑意轻微无比,落在甲字房二号看台之上。

  在剑意飘来的那一瞬间,景容起身走上前,趴在看台围栏上,指尖泛起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将稀疏零散的剑意挡了回去。

  温故看了眼战战兢兢,抻着脖子往下面看的林朝生,忽然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景辞和陆怀瑾修的是各自家族的功法,在数一数二的名门之中,功法大同小异,没有太大的谁强谁弱之分。两人年纪相仿,功法类似,那么决定胜负的只能是灵力。

  两人之中,景辞的灵力略高一筹,林朝生立马道:“自然是景家赢。”

  闻言,景容登时回过头,轻飘飘地盯着他看,林朝生被看得有些发怵,试探道:“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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