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 马车已经备好,所有行李一应俱全,林朝生及其随行弟子都候在门口, 就等少主出来了。

  此时的天已经大亮, 温故裹了裹外袍, 看了这条长队好一会,皱眉道:“我坐哪辆?”

  林朝生用手肘抵了抵他面前这辆:“这个。”

  温故掀开窗帘子往里瞄了一眼, 眉头几乎拧成绳,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林朝生好几眼, 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沉着脸进去了。

  马车内部很宽敞, 垫子极软,靠在上面很舒适,还可以铺开当床使, 他才刚坐上去, 往后一靠就不想动了。一夜没睡的疲乏感在这时开始涌来, 他忍住头疼, 闭上了双眼。

  本来以为可以有单独的马车,还是想多了。想他活了这么多年, 还从来没遇到过完全脱离他掌控的事, 这回终于是栽了。看来这趟西山之行,是躲不开景容了。

  如果可以的话, 他其实比较想静静。

  只眯了一小会, 他就明显感觉到有人上了马车, 那个人坐到他身边, 安安静静的, 没有下一步动作。

  对方不说话, 他也就不说话,任凭困意袭来。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对方忽然贴了过来,轻微的触碰惹得他浑身都颤了一下,但他不是很想睁开眼,于是不动声色侧了侧头,把头偏到了另一边。

  似乎是知道他没睡着,景容又凑近了些,睁着双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像是没见过他一样。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短短几个字,声音又低又哑,还带着气音,发音听起来还是很飘。温故没搭话,将头又往边上偏了偏。

  看他不搭理人,景容又道:“我刚才只是想洗快一点,想快点出来见你,不是要把你的话当耳旁风。”

  景容抿了抿嘴,觉得自己声音变得好难听,别开脸闷咳了两声,然后望着眼前人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道:“以后我不乱来就是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你理理我。”

  声音微颤,他在乞求。

  但温故仍没反应。

  这让景容有点着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的温故过于冷漠了些。“我只是太想见你了,我害怕,怕你回来只是场梦……我只是……”

  “太想你了。”

  他急切地想要表达些什么,但好像有些适得其反,先前温故还只是面无表情,在听到他说的话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让他更急了。他一急起来就总是按耐不住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过脑子。

  “温故你干嘛呀!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是吧!”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温故默然睁眼,对上景容那双又大又黑的眸子。沉默间,气氛越发诡异。温故轻轻动了一下脚,锁链哗啦作响,平静又淡漠地道:“解开。”

  景容一愣,稍微反映了一下,转头就掀开帘子,下马车匆匆往别院跑。温故把眼睛微微眯起,透过窗帘缝隙看着那个一瘸一拐跑开的单薄背影,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忽然很淡地勾了下嘴角,然后骤然收回目光。

  是微不可见的弧度,没有笑意,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弧度很快又消失了。

  景容再回来时,手里攥着把钥匙,双膝落地,坐在地上着急忙慌地开锁链,不过景容手抖身体也抖,老是对不准锁孔。

  如果景容找借口不给他开锁,或者用什么强制的办法来锁住他,那是最糟糕的情况。好在,景容没有那样做。

  否则他也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些什么事出来。

  景容一手压在锁孔上,一手拿着钥匙往里插,从温故的角度只能看到景容扑闪的长睫,和颤颤巍巍的总也对不准锁孔的奇怪钥匙,还有那双白得过分的,比他小好几号的手。他垂眼浅浅地看了一会,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这会是真的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开锁的声音终于传来,压在脚踝的重量消失,景容抬起脸:“好了,解开了!”

  干涩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些讨好意味,可温故并没有理他。景容呆呆地望着这张脸,望了好久才回过神,正要起身,忽然听见温故说:“药箱在你旁边,里面有腿伤用的药。好不容易能走了,别又残了。”

  景容下意识往旁边看过去,他记得这里之前是没有药箱的,当想起这一点,他无法控制地欣喜了一下,但很快,又撇撇嘴,小声问道:“我自己包扎啊?”

  明明以前温故都不会让他自己来的。

  眼看温故似乎又要皱眉,景容连忙抱过药箱,委屈地道:“自己包就自己包。”

  他坐在原地三两下抹了药,又胡乱把伤口缠起来,然后推开药箱,扶住座椅准备起身。可他保持同一个动作坐了太久,腿麻了,一时之间有点起不来。

  无奈之下,他拉了拉温故的衣角:“我腿麻,还痛,能不能……抱……”

  每当景容示弱的时候,那股委屈劲好像能攻陷人的意志,以前这招或许很有效,只不过现在,对温故就不太有用了。

  一个拥有诅咒之力的主角,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的小白花,让他一度以为他很弱小,很单纯,很需要照顾,如今事实告诉他,他才是单纯的那一个。

  简言之,示弱无效。

  温故再度侧了侧脸,选择了沉默以对。景容委屈极了,又拉了拉他的衣角:“温故……”

  外面其他各家的马车已经集结完毕,外头突然变得有些嘈杂,好像是因为即将去往西山,所以很多人都有点抑制不住兴奋。

  毕竟西山是修仙界灵气最旺的地方。在那里修行一日,比得上其他地方修行一月,他们那般期盼也在情理之中。

  几百年前,先祖们共同斥巨资在那处建造了一座试炼场,建造之时,整个修仙界几乎所有长老都亲自守阵,以保护人员安全,耗时好几十年才把那处地方建成。

  因其周边灵兽太多,危险至极,修者难以对抗,只有趁一年中最寒冷的那几日,灵兽们极为懒散的时候才能进去,即便是这种时刻,也仍需要所有长老一起护法。

  有的那种小一点的家族,十个家族都凑不出一个长老,这就是大家提前来景家相聚的原因。总而言之,如果来得晚了,没赶上大部队,没了众长老的守护,就是想进也进不去了。

  没过多久,马车开始动了起来。景容还坐在原地,在确认温故真的不打算帮他之后,他就只能自己扶着马车,艰难起身。

  伤口本就没好,先是泡水,再是刚才又下去跑了一遭,这会刚一包扎好就使力,难免再次开裂,又渗出血染在了布条上。

  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一起来就坐到了温故身旁,然后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拥住温故的腰,直接就窝在了温故怀里。

  “我用遍了所有跟找寻灵识有关的术法,但它们全都没用,”景容的声音没有一点好转,变得更嘶哑了,气息透着股迷糊,“我找不到你,你就像消失了一样,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你以后一直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了,好不好?”

  “……”

  混乱又充满爱意的呢喃声响在耳边,听得温故皱起了眉,喉结滑动两下,低声说道:“别说话了,让我睡会。”

  虽然景容话里的信息量很大,但他也是真的状态不佳,无力思考。

  这声音冷漠又疏离,不似以往那般温和,景容垂下眼眸,将脸埋在温故的脖颈间,眼眶微微发红。

  不动声色的疏远让景容心口发闷。温故还跟以前一样,始终都在疏远他,哪怕做过那种事。

  他开始意识到,他们两人从来没有真正亲密过,昨晚的温故是被迫的,一切都是药效使然。

  景容溺在这股让他沉醉的好闻味道里,又被仅有的理智不断提醒:温故不愿意。景容开始难受起来,胸膛里闷得厉害,喘不过气,身体开始发颤。

  温故的冷漠能让人立刻坠入极寒之地,那是比禁闭室还要黑暗还要冰冷的地方。

  感受到怀中人的异样,温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蓦地,抬手握住景容的双肩,迫使他和自己分离开,眼睛疲乏地半垂着,道:“我很困,一晚上没睡觉,你可不可以让我睡一会?”

  他把景容的脸看在眼里:“求求你了。”

  语气也好,动作也好,都是那样的不耐烦。

  他好像烦透了景容。

  景容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表情有些麻木的呆愣感,可眼眶却越来越红,最终,一滴泪从眼尾无声滑落。

  温故久久都没动作,只是皱眉看着景容。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抹了下景容眼角的湿润,轻声道:“我知道你很在意我,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现在脑子很乱。”

  “你应该知道我不讨厌你,但如果你继续这样的话,我会很烦。”

  “先让我睡个觉,可以吗?”

  他一直看着景容,直到看到景容在他眼前点了下头,才松开手,重新闭上眼睛。

  他想这次终于能好好睡个觉了。

  可没想到的是,景容随之又附了过来,像刚才一样抱住他,还在他的颈窝里轻轻蹭了两下:“……你不要烦我。”

  温故在心里叹了口气,跟景容说话太费劲了,说一大堆话永远都是白说。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过这次景容终于是没动来动去了。温故抬起一只手,搭在景容腰间,然后拽过一席软被,就那样将景容裹在怀里。

  他实在无力再去折腾些什么,只想好好睡个觉。景容身上太凉,他想让自己尽可能快点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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