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室中。

  沉闷的拖动声一路往前, 经过无数拐角,一路拖到一个房间门口。亮光从门内照出来,越过萧棠的周身, 照在地道的墙面上, 柔柔地投出一道影子。

  她拖着一名弟子来到房间中央, 甩开手,然后踏出这片光亮, 再次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这片亮满烛火的房间内,墙边长满了粗壮的藤曼, 藤叶长得极好, 将尸体尽数缠绕起来。那些尸体, 有的在腐烂中,还有的已经变成了尸骨,全都成了藤曼的养料。而血池中央, 则还是那个已经变成干尸的少女。

  没过多久, 拖动声再次响起, 萧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 手中仍旧是一名弟子。

  进到房间后,萧棠拽起一名弟子, 把他的脖颈对准血池, 然后一刀抹下去。她的动作很粗鲁,割开后一手扼住头, 一手扼住肩头, 将流血的部位对准血池, 等血流尽之后, 她甚至还抖了抖。

  她熟练到, 做了这样残忍又粗暴的事后, 身上可以不见一滴血。

  连脸上的表情都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

  等血被放完后,她就将这名弟子拖拽到墙角,然后把另一名弟子拉起来,重复刚才的动作。

  围绕在水池上端的无数红线亮起一丝诡异的光,又悄然暗下,寂灭多时的诡秘禁术,在这一刻,终于有了重新运转的迹象。

  另一边,后山木屋。

  夜深露重,温故在月光下,还在用力挖掘着。

  四四方方的坑,被他挖了足足一人高,知道的会知道他是在挖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给自己挖坟。

  主要是……实在是很像。

  在这块“坟坑”的上方,崽子站在一角,看他越挖越深,这一看,就一直看到了现在。甚至看得它屈起腿,开始趴在地上,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起来。

  随着崽子尾巴的摇晃,温故的身体也开始摇晃起来。

  他坚持了太久,身体的承载力几乎快要到极限,中途几度差点晕厥过去。

  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在告诉他,再坚持一下,再往下挖一点点。

  在这片曾经长满坞禾草的底下,他坚信着,一定有他要找的答案。

  密密麻麻的文字,落在某篇久远的残页上,其间几行字冰冷地写着:坞禾,傍神缘而生。

  神明经受屠戮的苦难,尽数陨落,意志化为诅咒,被永远封禁在禁地。

  在陨落的“众神”里,如果还剩一个神不愿以神明之躯诅咒世人,那对那个神而言,这世间的世人里,一定有一个人让神不忍心这样做。为了那个人,即便族人尽死,即便遭受生不如死的凌辱,也不愿成为那个人所受的苦难之一。

  那么,那位神的埋骨之地,也便成了这世间唯一有神缘的地方。

  从这里长出坞禾草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在那里了。

  散落的光芒勾勒出温故的身形,在苍茫的夜色下,挖向深处,铲子在这一刻,忽然抵上了一块硬物。

  他放下铲子,俯身刨开冰冷的土壤,粗布一角渐渐露出来。

  压下眸光,沿着粗布,用铲子小心翼翼地将周围的土刨去。等将整块粗布刨出来,露出完整的模样,温故才扔下铲子。

  一块不大的粗布,绕着裹了好几圈,尽管里头的东西被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能从中看出个人形。

  温故不觉屏住了呼吸,他定了定神,伸手捏住粗布一角,将其一点点揭开。

  粗布之中,静静躺着个早已化为尸骨的人。

  从尸骨身上的服饰和头饰来看,这是名女子。她穿的衣物并不完整,没有衣袖,衣裙的长度只到膝盖处。

  温故双手合十,对着这副尸骨深深鞠了一躬,道:“失礼了。”

  这一鞠躬,鞠得他差点直接倒下去,但他稳住了,然后拿过烛台,单膝跪地,对着尸骨细细看起来。

  这名女子个子极矮,约莫只到温故的腰部,他不是专业的,无从判断她的实际年龄,但细看之下,他发现已经看不到她尸骸锁骨上的骨骺线了。这至少意味着,她不是个小孩,而是多半已经成年了。

  将烛火靠近手臂,他惊讶地发现,手是断的。然后他想到了什么,又将烛火靠近腿部。

  在看到腿也是断的后,他皱起眉,缓缓起身。

  他起身的速度极慢,但还是头晕了一阵,勉强站定好一会才缓过来。

  他当时一直在想,神族真的全死了吗?

  现在来看,答案是没有。

  至少当时没有。

  结合他所知道的所有信息,他可以给出一个大概——

  神族被灭的时候,家主暗自想办法藏了一个邪族女子,也或许是她最终活下来了,但又被家主发现了。

  由于一些原因,家主一开始没有杀死那个女子,而是断掉了她的手足。

  那个“原因”,可能是为了强迫她给他写能提升修为的诡术。照现在看来,家主确实得到了那个诡术。

  而要完成那个诡术,他还需要一个给他提供修为的容器。

  他选择的那个容器,便是景容。

  景容,景容,容……

  若真是如此,那景容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当真是够讽刺的。

  也许真相远不至此,但这是综合温故能获取到的信息之中,得出的最合理的结论了。

  这就是一得到景容或许在后山的消息,家主就立马赶来的原因。就说呢,这木屋建得如此偏僻又如此隐蔽,怎么家主一来就找到了。

  还来得那样及时。

  因为这底下埋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他私藏起来的神族人。

  温故安静了好一会,将烛台放下,然后俯下身,指尖触到粗布一角,轻声道:“我梦里的那个人,是你吗?”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想了想,正在思考另一件事的时候,脑中忽然袭来铺天盖地的疼痛感。

  地下室里,萧棠伏在岸边,静静地看着血池中的“人。”

  看似杂乱无章的红绳发出诡异的光芒,结出一道道不同的禁制图案,在这秘术重新运作起来后,整个房间中的烛火忽然摇晃起来,然后倏然熄灭。

  禁制图案不断变化着,光亮越来越浅,直到光芒彻底暗下来。

  最后一抹禁制图案的微光消失后,池中人枯竭的脸渐渐隆起,皮肤由黑青开始变成正常肤色,最后变得红润起来。

  她又恢复成了那副少女模样。

  黑暗的房间中,萧棠摸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眼前就亮了起来。

  将火折子靠近池中人,笑意重新回到了萧棠的脸上,她伸出手,轻轻抚摸起少女的脸颊:“没事了,容儿。”

  而与此同时,在寂灭多时的诡秘禁术重新运转的那一刻,术法间的相连开始驱动起一些错位的连接。

  当最后一抹禁制图案的微光消失的那一瞬间,因术法错位的东西被猛然召回了原位。

  温故头痛欲裂,脑中一片混沌,随之而来的就是耳鸣,一时之间睁不开眼也听不清声音。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化为虚无,他身处其中,在一片虚空中承受撕裂般的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彻耳畔的嘶鸣似乎在散去,头痛的感觉也渐渐缓解,只是浑身仍旧很难受,像是在发烫,下半身传来极为异样的感觉。

  他用尽全力睁开眼睛,视线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等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温故瞪大了双眼,抬腿就往面前的人一顶,伸手将那人猛然推开。

  “滚开!”

  温故胡乱地穿好外袍,连滚带爬地跑开,“该死!”

  没想到突然之间就换回来了。

  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

  巫苏也好,景辞也好,都他妈的在干什么傻逼事儿?

  温故在心里亲切地问候了这两位及其所有家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身后传来景辞的声音:“温故!你站住!”

  站住?

  想得美!

  温故逃得更快了,他只想赶紧远离这里。不适感在全身蔓延,跑起来腿也在发软,身上还躁热得厉害。

  他快崩溃了。

  景辞强撑着痛意从房间追出来,等他跨出房门的时候,温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外,他恨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温故!”

  那可是用于合欢的上等灵药,温故那毫无灵根之躯,不和人解决的话,根本过不了今夜。他喘着粗气,迈步追出去。

  但他还没跑到门口,一股黑气忽然弥漫起来。

  瞬时之间,景辞失了力,晕倒在地。

  寒夜里没有风,该是最冷的时候,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把月亮映得更加亮了。温故自认跑得很努力,可没跑多远就跑不动了,他只能慢下脚步,最后选择了扶住岸边的一棵大树,暂时歇息一下。

  异样感愈发严重,太热、太热、太热了。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额头渗出汗液,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明亮的弯月下,踏着月光,一个赤脚的少年缓缓走近树下的人。

  少年身形单薄,身披白色外袍,金色丝线隐在暗纹之下,时隐时现。他应当是极适合这种温柔调子的穿搭的,只是尽管如此,仍盖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的不好相与。

  正如那张本该极为惊艳的脸,此刻的表情却冷恹到极致,眼眸暗淡,目光明明是看着前方的,却又似乎没有看着谁。

  他走来的时候,步伐缓慢,走得相当悠哉游哉,食指挑起一缕马尾的碎发,轻轻把玩。

  “一转眼不见,就跟大哥鬼混在了一起,你怎么敢的?”

  虽然是听不出情绪的质问,语调却极为轻柔,听起来还有丝危险。

  温故的意识几乎陷入混沌,他朦胧地听到声音,不能准确听出是什么内容,强忍着难受抬起脸来,看到眼前的人后,瞳孔微缩:“……小少主,你……”

  你的腿好了?

  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压下身上的不适,温故勉力抬手:“你先别过来,我有点不对劲……”

  他只觉得全身的每一处都很怪异。

  景容手中凝起力量,正打算将眼前的人弄晕,闻声忽然一愣。

  四周升腾而起的黑色雾气也像感知到些什么,流动的气息忽然停住,然后悄然散去。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涣散的目光开始一寸寸聚拢。

  温故喘着粗气,正想转身走开,却不想景容忽然撞进怀中,将他牢牢地、牢牢地拥住。

  景容撞过来的力道不大,但温故身体发软,被这样一扑,整个人往后倾斜,后退两步都没能稳住,然后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即便这样,他仍紧紧拥着温故,双手环在温故腰间,越来越紧。

  四周的草丛几乎把他们两人给完全挡住了,他把脸埋在温故脖颈处,微凉的体温在滚烫的皮肤上轻蹭,语气里压抑着近乎疯狂的情绪:“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

  他低声呢喃着,微凉的气息从脖颈蔓延,一路往上,酥麻感也袭上心头。被景容触碰到的地方,每一处都让人舒服得想发疯。

  喉结滑动了两下,温故哑声道:“松开我。”

  声音低沉又嘶哑,却带着极致的魅惑,听上去好听得可怕。景容几乎溺死在失而复得的情绪里,不断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温故的眼神越发迷离,不知道过了多久,压在身上的力道远去,草地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滑动声,景容坐了起来,然后双膝触地,身体前倾,双手捧住温故滚烫的脸,对上视线,认真道:“温故,你看起来很难受,让我帮你,好不好?”

  温故浑身难耐,他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了,只能看着眼前这人嘴唇一张一合。不管眼前这个人说的是什么,他都觉得不妙,下意识就道:“不行。”

  他以为他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可谁知话音刚落,冰冷的触感就覆上了他的唇,湿凉扫过上唇,然后落在下唇,再轻轻咬住,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触碰。

  恍惚间,温故单手捧住景容的下颌,迫使他和自己分开,滚烫的眼里是近乎失控的狠虐:“景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没人比我更知道。”

  “温故,我是自愿的。”

  声音很轻缓,再次俯身,贴在温故的脖颈处,鼻尖轻蹭。

  情意在月光下绵长,难耐到极致的欲望在身体内肆意绵延,而温故始终漠然,没有任何动作。

  让人近乎失智的触感,密密麻麻地落下去,一路往下,最终在喉结长留。

  吻被不断延长,直到温故认命地闭上眼。

  终于,失控占据脑海,翻身下压。

  而在同一片明亮月光下的后山,巫苏呆愣地站在坑底,对着一副鬼气森森的尸骨,后知后觉地嗞哇乱叫:“啊啊啊啊!这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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