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知道景容是什么时候命令这群弟子的。

  从禁闭室出来之后, 景容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到底是什么时候?

  难道,是更早之前吗?

  温故脑子有点乱。他想不明白。可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 越是不让, 就越想要。温故拢了拢衣袍, 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走,守门的弟子一见, 忙拦住温故,急道:“求温公子别为难我们, 你若走了, 少主不会饶了我们的。”

  温故:“……”

  还真是景容?

  可是, 为什么啊?

  景辞在一旁笑出了声,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笑意,他扬了扬下巴, 听命于他的弟子立刻上前试图制住守门的弟子, 别院附近的其他弟子一见, 也赶了过来, 跟景辞的人对峙。

  门口闹成一团,几乎打了起来。

  温故受不得剑气, 不得已只能离得远远的, 就在他以为这里要大打一场的时候,第二位客人来了。

  晨起的雾气散了些, 和稍显阴沉的天空连在一起, 绵软得像抽不尽的丝。一名女子从雾气中走来, 出尘得不像凡世存在的人, 举手投足间很是优雅, 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女。侍女们手里提着食盒, 数量还不少,里面装的似乎是早饭。

  女子对这里的闹腾视而不见,不过在场的弟子见她来了,都收手默默退了下去。连景辞也低下头,俯身行礼,用着跟平时完全不同的平和声音喊了声:“嫡母。”

  嫡母,正是家主夫人,也是景容的母亲,萧棠。

  萧棠面色冷淡,没有给景辞任何反应,看也没看他一眼,迈入别院大门的时候,她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道:“既然来了,就一道进来。”

  景辞颔首道:“是,嫡母。”

  无人在意的温故站在一旁,抬眼和守门的弟子四目相对,温故挠了挠头,试探着往外挪了一步。

  弟子没有拦他。

  然后温故又挪了一步,弟子仍没有拦他。

  于是他抬脚就往外走,这一步还没落下去,未出鞘的剑就拦在了他的身前。

  温故伸出食指,抵在剑鞘上推了推,然后指了指趴在地上的林朝生,“我扶他起来。“

  别院内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萧棠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跟进去的时候一样,冷冷淡淡的,谁也没瞧上一眼。

  看着萧棠的背影,温故有些愣神,一直没收回目光,直到林朝生推他。林朝生摸出一个布袋子,塞进温故怀里,温故接过来捏了捏:“多谢。“

  林朝生摇了摇头,捂住手臂,起身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坞禾果还剩一半。

  看来景容吃得很节省,因为景容已经回到景家好几个月了。也或许是后来遇到了什么事,导致景容顾不上吃坞禾果。

  会和脚伤有关吗?

  温故不知道,因为景容总不说。而现在,温故也不想知道了。

  别院内,房间中。

  饭菜倒了一地,满地狼藉,碎裂的碗片上还有鲜红的血迹。

  景容侧躺在床上,单手撑脸,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一旁,他目光下睨,毫无波澜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

  那人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身旁不远处是把断剑,映着他扭曲而阴沉的脸。

  “是你先动手的,”景容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轻轻吹了一下,将手上看不见的尘埃吹落,然后又将目光落在地上那人身上:“大哥。”

  地上的景辞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又霸道的力量,顷刻间就将他全身的灵力都压了下去,一点都反抗不得。

  沉默半晌后,景容扶着床沿,坐了起来,一双脚悬在床边,在景辞眼前轻轻晃动。

  “其实也还好,比上次好一点。”

  景容那双腿悬空晃来晃去,说着些景辞无法理解的话。

  但大抵上是在说断腿这件事,景辞是这样理解的。他冷不丁一笑,遗憾又嘶哑地道:“可惜没能把你杀死。”

  “是么,”景容垂下眼睛,“或许,已经死了呢?”

  然后景容忽然笑了起来。

  本来是死了的,景辞下手太狠了,这一世的他本来已经死在了那个黑暗的禁闭室。

  但是他重生了。是在活过来的瞬间,诡异而又巨大的力量浮动起来,将他带去了禁地附近,离奇地留了口气。

  “很遗憾,大哥,我回来了。”

  说起话来又轻又随意,没有任何的情绪。

  周身的压迫感越来越强,景辞几乎快要窒息,他一脸青筋暴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用尽力气张开口:“就算你杀了我,你这一辈子,都是个站不起来的废……”

  话还没说完,一道汹涌的力量卷起,全部落在景辞身上,将他击往墙上,却没落下来。

  他被这股力量死死困住,丝毫动弹不得。

  但是很明显,他把景容激怒了,意识到这件事后,他哑声笑了起来,声音中沉着无尽的疯魔:“你就是个站不起来的废人……”

  没能杀死景容,却让他成了一辈子的废人,这似乎成了他能安慰自己的,唯一的奖励。

  可景容就那么看着他,眼中仍然很平静,他静默片刻,然后道:“是吗?”

  话音刚落,在景辞圆睁的怒目中,他看到景容双足落地,然后缓缓起身……

  景容站起来了。

  扭曲的笑脸就那样凝固在景辞的脸上,他吼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站得起来!”

  “不可能!”

  他亲自下的手,能不能站起来,他比谁都清楚,可是偏偏这个人就是站起来了,还在他的面前,表演着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景容赤脚踏在地面,一步一顿地走过去,他走得极慢,每走一步,绑在脚上的银铃就微弱地响一声。

  最后他停在了那桌饭菜面前,“母亲让你陪我吃饭,你就是这么陪我吃的?”

  萧棠擅医术,她来这里给景容把了下脉,号完脉后,淡淡地说了句:“辞儿,陪容儿吃饭,吃完再走。”

  一说完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景容缓缓蹲下去,在地上挑挑拣拣半天,最后捡起一小碟子糕点,走到景辞面前,拿起一枚糕点,说道:“张嘴。”

  而景辞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停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怎么可能……”

  他明明记得那双腿被他割成了什么样子,也记得景容似乎是断了气的,只是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这个人,为什么不仅没死,现在连腿都好了?

  压在周身的力量越来越大,景辞浑身痛得抽了起来,也不知道景容又干了什么,景辞像被遏住了下巴,无法控制地张开了嘴。

  景容面无表情地将糕点塞进景辞嘴里,没有任何时间间隙,紧接着就塞进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景容安静地看着他,安静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仿佛这么做的人不是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很平静,也很空洞,像被操控了一样,失控的黑暗几乎要布满眼白。

  看他嘴里哪怕撑得再也塞不下,景容也没有停手。

  就在景辞受不住那股力量,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面前的景容忽然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就像静止了一样,然后毫无预兆的,突然就倒了下去。

  景容匍匐在地上,缓缓抬起脸来。

  脸上不再是失控的阴冷,眼睛也不似刚才那般可怖瘆人,嘴角微微下撇,眉梢看起来有几分可怜,与刚才那副近乎病态般的狠戾模样大相径庭。

  可怜到像个洁白的小白兔,乖巧得不得了。

  紧接着,景辞浑身忽然一松,环在周身的力量瞬间散去。尽管这样,但他仍没倒下去,而是就那样站在了墙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正在他疑惑之际,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猛然推开,只见温故仓皇失措地跑进来,护在景容身前,一脸阴狠地看向景辞,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而在温故的身后,景容缓缓抬起眼,嘴角微微上扬,只一瞬又撇下去,垂眼小声道:“温故,大哥他要杀我……”

  还带了哭腔,听上去可怜极了。

  然后一点点抓紧温故的衣袍,“我好害怕……”

  景辞恍然了一下:……操!

  难怪突然之间像变了个人,景辞这下是明白了。他支撑着身体,往前走了两步,“温故,你别听他……”

  温故:“滚出去!”

  他从没看温故对他露出过这样厌恶的表情,在这一刻,他好像才终于意识到,温故彻底变了,变得再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故。

  以往察觉到的那种微小厌恶,原来不是种错觉。温故很厌恶他。

  提起的步子顿在半空中,然后景辞俯身拾起断剑,转身锤了两下胸口,把嘴里的糕点残渣吐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微顿,他回头看去。

  视线和景容投来的目光蓦然相交,迎着这道目光,景容眼睛微微上挑,露出个略带侵略的淡笑。

  只一瞬,笑意又淡下去,化为了略带痛楚的愁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