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了这个, 但是我没有告诉主子。我不知道主子为什么会去后山,但我去那里只是想看看那天你抱的人是不是少主。主子这两天就要回来了,我怕他回来……”

  说到这里, 林朝生停顿了一下, 一鼓作气道:“只有少主可以救我了, 只要他要了我,主子就没法对我怎么样。温故, 你能让少主留下我吗?”

  药箱上面来自林朝生的力道突然消失,温故一时反应不及, 好一会才抱住药箱, 抱稳后才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找他说?”

  “少主什么身份, 我什么身份?我哪有资格找他?”他说得有些激动,声音比之前大了几分,说完后才意识到这点, 立刻警觉地看了眼四周, 见守卫的弟子没有反应, 微微松了口气。

  禁闭室那道门将景容的人生隔离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管在禁闭室里面如何,只要出了禁闭室, 景容就是尊贵的少主, 是所有人眼里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林朝生和其他几乎所有人,从来都只知道禁闭室之外的景容, 对景容也只有敬畏, 自然不敢有所逾越。温故提议道:“跟我一起进去。”

  林朝生一听, 连连摇头:“不可!万万不可!未得少主召见, 我不能擅自进去!”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 温故没好意思说景容看上的亲信其实是他温故,只好勉强道:“那我找机会帮你问问他。”

  看在药箱的面子上。

  回去之后,温故没有立即把药用在景容身上,而是先取了点涂在银簪上,确认银簪没有变色之后,才坐到景容的身旁。

  指尖覆上景容的脚踝,他又被冰凉的皮肤刺了一下,下意识问道:“怎么这么冰?”

  景容朝温故瞥过去:“禁闭室有张冰床。”

  “我看见了。”

  “那是千年玄冰,我从小就在那里待着,寒气入体太深,暖不回来了。”

  他说得很随意,像在回答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明明猜到了原因,可亲耳听到这话从景容嘴里说出来,温故的眉梢还是染上了一丝不悦,良久,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脚踝上的伤口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结的大部分痂都脱落了,只有一道大口子还没完全愈合,因此抹完药后,也就没缠起来。温故直接拉过被子,轻轻盖了上去。

  把烛台放回原来的地方,温故又问道:“脚怎么伤的,不能告诉我吗?”

  连身体为什么这么凉,都能毫不隐瞒地说出理由,那脚伤就更没隐瞒的必要了,是景容刚才的反应太奇怪,才让他又问了一次。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景容撇撇嘴,轻声道:“不关你的事。”

  “既然这样,”温故耸耸肩:“你不想说就算了。”

  每次景容不想说的,都一句轻飘飘的“不关你的事”就打回去,他本不想追问的,可就是越想越不对劲:“景辞干的?”

  景容没搭话,就那么看着他。

  看这反应,好像不是景辞,于是温故又问道:“难道是家主?”

  景容仍旧没搭话,目光也很平静。

  “看来也不是,”温故沉思了起来:“那是谁做的?”

  景容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故,一双漆黑的眸子看起来很平静,又好像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很想知道吗?”

  温故闻声垂眼,看过去的瞬间,后背忽然攀上了一股凉意。那双眸子又黑又深,似乎有种特别的力量,能把人魂魄都给吸走一样。温故张了张口,还是问道:“不能告诉我吗?”

  景容收回目光,偏过头闭上眼睛,声音极轻:“不能。”

  温故一怔:“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有人大概已经没命了。

  以血为引,驱动遥远的禁地力量,还得了不小的反噬。

  不过好在又压制住了,只是这样一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再使用诅咒之力。

  然后景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睁眼:“你给我的坞禾果去哪了?”

  “坞禾果?”温故想了下,道:“好像掉在禁闭室了。”

  “不行,”景容的神情是少有的慌乱,“不能让别人拿到坞禾果。”

  “为什么?”

  景容一怔:“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景容没想到温故这个人天天拿着灵药图谱看,种了一大片传闻中的坞禾草,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温故不知道才是对的,景容咬牙道:“你不知道我很喜欢吃吗?”

  温故微微一笑:“知道。”

  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

  坞禾,上古神药,图谱上没有,可是,原作里有啊。

  虽然文中对坞禾一笔带过,但这个名字一出来,温故马上就想起来了,只是他没想到那个野菜就是坞禾。

  但是没关系,现在知道了。

  原作中从未出现过的神药,竟是真实存在的,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件事,并且意识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温故脸上的笑意不减:“小少主,看来你瞒了我很多事啊。”

  景容忽然警觉起来,眼中的平静一点点消失:“你不也是吗?”

  他们互相看着,谁也没挪开眼。每一次有意无意的对视中,温故都没输过,这次也一样。

  景容率先打破了这场对峙:“以前有段时间,景辞每天都跟你传信。”

  这话像是在说:所以,我不信你。

  温故的手指不经意蜷缩了一下,他觉得现在的景容,很危险。景容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只是这大概是最在意的一件事。

  “我让他给我传递的消息,是失踪弟子的人数,”景容的压迫感太强,他只能说实话,“我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是不是我做的?”景容接上话,碎掉的目光重新聚拢,言语里竟有一丝如释重负。

  景容继续道:“所以才会问我能不能做到一瞬之间出现在别的地方?”

  温故的嘴角不经意下压,只一瞬,又很快掩上,笑意轻扬:“你很聪明,小少主。”

  敏感又聪明的人,最可怕了。

  说话间,温故的眉眼弯弯,在寒气逼人的凉夜里,却有些莫名的暖意。

  也不知是笑脸好看,还是话好听,惹得景容耳后爬起一抹淡淡的红色,他别开脸:“我现在还……做不到瞬移。”

  至少,短时间内还不行。

  见他移开目光,温故暗暗松了口气,强颜欢笑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对不起,误会你了,小少主。”

  在温故看不到的地方,被子下面,景容一点点拽紧衣袖,压出一道道褶皱。

  神情微愣,耳后的皮肤越来越红。

  “只是当时的证据的确指向你,”温故缓下眉眼,转头看向烛火,眼里映上了跳动的火光,“我想知道答案,所以找上了他。”

  与其顾左右而言他,不如把话讲清楚算了。

  而景容也是相当的什么也不顾,当即就道:“你不要找他了,以后都不要找他了,跟他彻底断绝关系!”

  这语气,听上去还是种命令,把温故给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忍不住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真跟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景容有些不信:“难道没有关系吗?”

  “我只能说,”温故意有所指地道:“我跟他没有关系。”

  说话时,加重了“我”字的读音。

  是“我”跟他没有关系,是现在的“我”,这副身体里的“我”。

  景容聪明如斯,自然察觉了温故话里的不寻常,他好生回味了一下这句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尾音有些拉长,也不知道是在“哦”什么。

  但似乎不是很信。

  因为在他“哦”完之后,就一直用着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起了温故。由于被打量惯了,温故也没觉得尴尬,任凭景容打量,偶尔还回个眼神看他一眼。

  在时不时回看了好几眼之后,温故终于忍不住了:“我跟他真的没关系。”

  景容:“嗯嗯。”

  温故:“……”

  这太怪异了。

  这副场景简直像极了质问男朋友:你和那个谁现在真的没关系了吗?还余情未了吗?

  越想越觉得像。

  这多要命。

  人家景容是一代主角,跟那些狗血小说中的恋爱脑,脑子里只有些情情爱爱的废物玩意可不一样!

  总之这是绝无可能的。

  不过景容也实在多疑敏感,每揪住点什么细节就咬着不松口,着实压抑得慌。

  可对面毕竟是景辞,景容反应大点好像也说得通。但温故还是觉得怪异,至于怪在哪里,又总也说不清楚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像是经过了几番深思熟虑,景容道:“那你和他……”

  温故轻叹一声,打断了景容,无奈地道:“我白说了是吗?”

  景容:“……”

  夜色越来越深,温故站起身,吹熄烛火,“睡吧。”

  “晚安,小少主,明天见。”

  一出门才想起,忘了问林朝生托付的事情了,温故转身准备重新推门进去。可又一想,才刚说了跟景辞没关系,转眼就要为景辞的手下当说客。

  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其实根本不用问都知道,景容不会同意。他斟酌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来。

  这座别院是景容的单人居所,虽然又大又宽敞,书房茶室藏宝室应有尽有,但没有多余的客房,只有院子一侧有个小厢房。那里或许是曾经安排给下人住的房间,只是景容从小到大性子孤僻,不要人贴身伺候,所以那间厢房也一直空着。

  自然而然,这间厢房就成了温故的房间。

  里面的一切都比不上少主的房间,没那么敞亮,没那么雅致,没有好看的装饰,但对他来说已经很够了,比原主那个破落小院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他铺好床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渐渐想到了其他的一些事。

  是林朝生提醒他的。

  原作中的林朝生早就死了,但这里的林朝生却活着,这意味着,原作或许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可以被改变的。

  那么景容是不是……

  以前看一些穿书类的作品的时候,站在上帝视角,总是无法理解那些穿书的人。明明可以不趟浑水,就非要去插两脚,最后什么也没改变就算了,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所以穿书后,没有系统,没有强制任务,温故本该是自由的。

  可人和人之间有了羁绊就会不自由。

  没有为剧情所束缚,却被别的东西束缚住了,没人知道温故长长久久地站在禁闭室外面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清晨的雾气正盛,少主别院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一大早,温故就听见外头就闹哄哄的。

  他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来,缓了缓,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推门出去,极不耐烦地看向门外。

  只见外头围了一群弟子,景辞站在中间钳制住林朝生的手,将他一脚踩在了地上。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就在瞬间完成,熟练到好像做过无数次。

  然后景辞把脚一点点移到林朝生的左臂,力道越来越重:“就是这只手反抗的?”

  “这么不听话的手,还不如废掉呢。”

  景辞的脸越来越阴沉,脚下的林朝生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吼,然后骨节错位的声音传来。

  蓦地,像是察觉到什么,景辞忽然抬脸,越过重重人影看向别院门口。在他抬脸的一瞬间,其他弟子即刻让开,生怕挡了视线。

  温故懒洋洋地倚靠在门框上,脸上有些倦怠。看到温故的那一刻,景辞眉眼微松,看他一副刚醒的样子,还只搭了件外袍,当即质问道:“你昨晚在这里睡的?”

  温故面色不虞地点了下头。

  刚刚缓和几分的脸色,下一刻又重新阴沉起来,景辞默然片刻,冷冷地道:“你以后回你自己的地方住。”

  温故耸耸肩:“他们不让我出去。”

  这话刚说完,守门的弟子就忙道:“是家主限制温公子行动的!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景辞冷笑一声,提脚在林朝生背上擦了擦鞋底,然后站直身体,半掀眼帘,似笑非笑地道:“是家主的命令,还是少主的命令?”

  他们不让温故出去,温故原本没有深想。

  可弟子低着头不敢应声。

  这回轮到温故的脸色变冷了。

  不是家主,是景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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