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铺落下来, 吞噬掉天边最后一抹光亮后,夜色降临。

  雅致奢华的房间里,摇曳的烛火铺散开来, 光亮被侧躺着的修长身体挡住, 投下大片阴影, 将里侧的人彻底覆盖。

  外侧的人单手撑脸,平静地垂着眼, 他只是看着,并没有聚焦。而里侧的人则是缩在他的怀里, 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颈, 一张脸贴在锁骨处, 温热的气息在皮肤周围弥漫。

  他很不喜欢现在这个姿势,过于亲近,太过亲密。

  所以他的眉头是轻皱着的。

  可偏偏这个咬人的小少主又不松开他, 也不醒过来, 一往外推就抱得更紧。

  于是温故叹了口气。

  在后山时, 一句瘟疫本已经打发走了林朝生, 可没想到当天家主就派大长老来请了。甚至都不是“请”,而是把完脉后就强行带走了, 丝毫不管他的意愿。

  可明明距离冬炼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仿佛是在借冬炼之由让他离开后山一样。

  回到景家后, 他就在原主的破落小院住上了,每日无所事事, 对景家事基本不闻不问。他只知道景辞没有回景家, 景容则是一直在禁闭室, 不过他也不乐意打听这两兄弟的事。

  主角回到景家, 意味着这群反派的好日子马上到头了, 冬炼结束, 基本就是一切的结束。而他温故也算反派之一,既然好不容易没参与之前的事情,那么这里的事情,他也觉得不要参与是最好。

  如果在漩涡里越陷越深,就怕哪天想逃的时候,逃都逃不掉。

  然而,他好像对自己的认知不太准确。他没事的时候总会在景家各处转悠,转悠着转悠着,某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停在了禁闭室的门口。

  禁闭室看管森严,没有家主的命令,谁也进不去。

  可温故畅通无阻地进去了,不光进去了,还一路畅通无阻地将景容带回了少主别院。

  顺利得出乎意料,也不合常理。

  不过很快温故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就在他把景容带回来后,家主就差了个弟子来,从他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

  ——那块玉佩。

  弟子取走玉佩的时候,说的是这玉佩跟什么上古凶兽有关,怕温故这么个没灵根的人压不住,若是祸及性命就不好了。为了温故的安全着想,这种业障,家主这个长辈就替他担了。

  除此之外,还让温故以后谨慎行事,不要打着家主的名号在景家为所欲为,更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再然后,负责看守禁闭室的那几名守卫,就遭到了毒打。

  当初送玉佩的时候,家主赶得急,身上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玉佩送得心不甘情不愿。说什么“见此玉佩如见我”,要他好好保管,其实就是想着早晚有一天要收回去。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个从来唯唯诺诺的温故,竟然敢拿着玉佩进禁闭室。

  还借此带出了景容。

  “见此玉佩如见我”这句话都不该说。

  也许现在的景容不管是在里面,还是在外面,都对家主暂时没有影响,再加上冬炼在即,还需要温故当个听话的摆件,所以只是教育了几句,没有追究。

  对温故来说,目前麻烦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景容抱着他根本不撒手,甚至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在把景容放在床上的同时,把自己也放上去了。

  跟买一送一似的。

  带景容回来的时候,天色尚且还亮着,不知不觉间,夜已大黑,温故眼前越来越模糊,最终扛不过困意,闭眼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在里侧的人长睫微动,缓缓睁开眼,闻到一股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后,恍惚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定在那里愣了许久,一旁的烛泪划过一趟又一趟,夜色又深了几分,才微微抬脸。

  破碎的目光聚在一起,视线上移,入目是温故的喉结。

  胸膛躁动不安,里面剧烈地起伏着。

  “醒了?”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刚醒过来的沙哑,还有些磁性,听上去好听得厉害。

  因为单手撑着头,所以温故没有睡实,察觉到怀里人微小的动作,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另一只手扶住床沿,轻轻使力,试着从束缚中脱离。

  既然醒了,就该松手了才对,可他没想到的是,景容就那么看着他,环在脖颈上的力度是分毫不减。

  温故:“?”

  温故没办法,垂眼看景容也在看着他,他被看得不自在,可瞪过去的眼神愣是没收回来,最后憋出一句:“抱够了吗?”

  谁知景容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闷闷地道:“我冷。”

  声音还透着些虚弱,丝毫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温故:“……”行。

  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看着景容那张又苍白又可怜的小脸,最终温故还是妥协了:“让我换个姿势,我手麻了。”

  言语里是商量的意思。

  脖颈上的紧度松了半分,温故如愿放下手。可当他把头枕在枕头上的时候,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他沉默了一会。

  所以为什么他放下手的时候,景容会自然而然地枕上去?

  所以到底为什么非要挽着他睡觉?

  这让温故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怀疑,难道景容他……

  “还没缓过来么,”温故平躺下来,“小少主?”

  抬手覆在景容的手臂上,握住,然后一点点将其推开,“这里不是禁闭室了,可以松开我了。”

  这话听起来太冷,冷得景容暗下了眸光。

  脱离开脖颈的束缚,温故起身抽回手,从一旁拿起烛台在床上照了照,然后放在床尾的木凳上,问道:“你的脚踝怎么又伤了?”

  回来的路上他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腾出手,现在终于可以处理了。他一问出这个问题,景容马上把脚一缩,突然有些气闷地道:“不关你的事。”

  他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非要得到答案的意思,可听到景容这样说,那本就不太高兴的脸,显得更加不高兴了,“好,不关我的事。”

  说罢,重新拿起烛台,温故转身就走,景容马上惊坐起来:“你去哪?”

  温故闻言回头,“给你找药。”

  景容:“……哦。”

  温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转头继续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突然道:“我没有嫌你麻烦。”

  在隔了好几个月之后,他回应了上次没说出来的话。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刚才看过去的时候,看到景容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想起了景容走的那天,脸上露出的也是这样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

  想到了,所以就说了。

  这座别院装修不俗,极尽奢华,随意一个摆件看上去都价值连城。可找遍了每个房间,一点能用的都没找到。比起一个居住的地方,这里更像是一个坐落在景家的装饰品。

  不是拿来用的,而是拿来供人观赏的。

  偌大的地方,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空旷得厉害。

  关上房门,温故出了院子。

  院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弟子,见温故出来,持剑拦在他的身前:“家主有令,温公子不得随意走动。”

  家主可真有意思,把玉佩收回了还不够,还要把人囚禁起来。敢情景容脑瓜子里那点动不动就囚禁的想法,原来是种传承。温故解释道:“我只是想去拿点伤药。”

  守卫没有让步的打算:“请回吧温公子。”

  温故沉默了一下,妥协道:“那可否麻烦你们帮忙取点药过来?”

  守卫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去拿东西或者交待别人去拿的打算,温故不免有点烦闷:“家主只说不让随意走动,没说不让你们帮我取东西。”

  话是这样说,可守卫仍旧面不改色,只冷漠道:“温公子请回。”

  温故抬手捏起太阳穴,他觉得头疼。

  “如果这药是我要用,你们不给我拿,我是没意见。可这药是给少主用的,你们确定能承担得起得罪少主的后果吗?”

  守卫看上去果然犹豫了,可只是一瞬,又变回了原来的冷漠。

  温故:“……”

  抬头看到天空一片黑暗,温故的眼底也一点点暗下去。

  “要些什么?”一道声音从转角传来,而那人却没走过来,“我去拿。”

  两个守卫闻声回头,喊了声“师兄。”

  温故认得这道声音,他看向转角,只见林朝生侧靠着墙角,还催道:“说啊。”

  温故:“拿点治伤的药就行。”

  林朝生轻点了下头,转身消失在转角,只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两位师弟,当狗的时候,别忘了少主也是个主人。”

  在景家作威作福欺辱弟子,是林朝生一贯会做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这种话实在太正常,正常到两个守门弟子只能咽下这口气,然后把气发在温故身上,恶狠狠地道:“温公子请回!”

  一级压一级,食物链最底层的温故即刻后退半步:“行。”

  不过温故不觉得林朝生是这么好心的人。

  但总归来说,比起以前,林朝生至少能听进点人话了,而不是动不动就着急上火,喊打喊骂。

  没过多久,林朝生就把药送了过来,一整箱药,全是上等灵药所制,上面写的大部分灵药名字,温故听都没听过。盖上药箱,温故道了声谢,而林朝生却抱着药箱不撒手,温故怎么都拿不过来。

  温故:?

  林朝生不松手,还几度欲言又止:“少主他……”

  说着还往四周张望了几眼,将温故推到角落,神神秘秘地问道:“少主他可缺手下?”

  “给你自己问的?”温故捧住药箱,暗暗使劲,随口道:“可你不是景辞的手下吗?背叛景辞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林朝生叹了口气:“就算不背叛,主子也不会放过我的。”

  “为什么?”

  林朝生抿了抿嘴,松开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碎裂的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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