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儿, ”家主接过景容的手,“只要你听话,少主之位是你的, 景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只会有你一个儿子, 你就是未来的家主,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家主愉悦地闭上眼, 双手紧握住景容的手臂,力道越来越重, 与此同时, 源源不绝的力量开始从景容的身上涌入他的体内。

  修为伴随修者血肉而生, 融在全身各处。每被吸走一点修为,都会化为蚀骨般的痛楚,密密麻麻地袭往全身, 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修为散尽, 会对身体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轻则灵根尽毁, 重则骨血消亡化为灰烬。

  殿内一片漆黑,高座之上的灵力涌动成了仅有的亮光, 景容全身血脉流淌着的灵力带着微光, 在暗夜里像个发光的精灵,这光越来越微弱, 直到彻底暗下去。

  景容的脸因为痛楚而变得扭曲, 苍白的皮肤变得铁青, 浑身青筋暴起, 体内的力量一点一点消失, 除了无尽的痛感, 他再没有更多的感受。

  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景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他只知道这个过程一次比一次长,一次比一次痛,可偏偏不管多痛,都不会晕过去,头痛得无法思考,却始终是清醒的。

  清醒地痛着。

  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

  景容的修为被吸尽了。

  结束之后,景容的意识终于陷入恍惚。

  在无止尽的痛楚之中,连昏睡都成了一种奢望。

  好在他终于如愿以偿。

  而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似乎听到他的父亲说:“把少主送进禁闭室。”

  又要进去了吗?

  是啊,又要进去了。

  景容很久都没醒来,人虽然是昏迷的,但他身体的痛意却没有消散,反而十倍百倍地加深。

  全身各处先是像刀割一样被断开,随后又像针刺一样将断开的地方一针一针缝起来,然后再断开,再缝起,来回往复。

  他时常被痛醒,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烫得几乎在冒烟,然后他努力睁开眼,一点一点爬向冰床,每动一下就会有蚀骨的痛楚传来。

  听说那是千年玄冰,使用它来提升修为的话,一年可抵十年。

  景容闭上眼,摸着移向冰床,没用的,什么千年玄冰,不过是降温的冰块罢了,根本提升不了修为。

  修为尽废之后,他的修为会渐渐复原,只是修复的时候,时间会无限延长,有时是十几天,有时是几个月,期间所承受的痛楚不会停歇,是无止尽的。

  有时修复之后,还会突破到新的阶段。

  他就像个怪物,没有人会在修为废尽之后还能好好活着的,只有他。这种怪物般的体质让他成了家主的力量来源。

  反正修为都会再长的,废掉就好了,煎熬和痛楚也不是家主受着。

  等身上的热度降下去,景容又忍着痛爬下冰床,一点一点移到墙角,用尽力气坐起来缩在一起,用双手环抱着双腿。

  这样他会舒服一点,冰床冷得刺骨,温度一降下去就没办法继续躺在上面,待在墙角的话,他至少会感受到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时光就在看不到底的黑暗中流淌而过,直到禁闭室默然闪出一道光亮,只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景容睁开眼,他的眼里有怪异的光亮涌动,只是这股光亮越变越暗,很快沉入黑暗。

  他的修为恢复了,浑身的痛感已经散尽。

  这次过了多久呢,景容不知道,但是他想,有人会告诉他答案的。

  很快,外头传来了不缓不慢的脚步声,随后,门被推开。

  “三个多月了,”那人从门口走进,停在景容身前,俯下身子,抬手抚在景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容儿,为父都思念你了。”

  即便经历过这么多次,景容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他本能的畏惧这个被他唤作“父亲”的人。

  “外头花开得极好,”家主伸出手,“我带你去看看。”

  家主牵着景容来到后花园,一大一小在园子里缓步走着。

  景容低垂着头,头发披散下来,整张脸都沉在阴影里。他不喜欢这样明亮的地方,刺眼得厉害,又碍眼得紧。

  但也多亏家主牵着他晒太阳,身体暖了不少,只是他适应不过来。

  这样暖人的温度,景容抬起手挡在眼前,光亮透过指缝溜进眼底,他很不喜欢。

  恍惚间,他从指缝间看到不远处的凉亭下,有个女子侧躺在躺椅上,像是在小憩。

  家主带着他往凉亭走,站在女子面前,然后对景容道:“叫人。”

  女子闻声睁眼,从躺椅上坐起,平静地扫了眼景容,然后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景容闷声闷气地喊了声“母亲。”

  这是他的嫡母。

  家主拉过景容,把他牵在她身旁,道:“夫人,照看好容儿,我有要事要出去些时日。”

  当景容的身体靠过去的时候,嫡母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几分,她微微点头:“要我照看几日?”

  “一月,”家主说完权衡了一下,然后看向景容,重新道:“二十日。”

  从那个黑暗的地方出来后,景容能得到少许的自由,比如这一刻。

  他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自己有了短暂的二十天的轻松。

  嫡母不怎么管他,为了省事,向来是找教书先生给他讲学,学得好不好她不会过问,只要景容时时刻刻都在她眼前,那便够了。

  景容学什么都很快,学会识字之后,看起书来一目十行,他看过的书虽然不多,比起同龄的孩子,却也没落下多少。

  教书先生给他讲学,每日都讲到大半夜。

  讲的人困了,听的人困了,就连守着的人都困了。

  景容执笔张牙舞爪地写了几个字,抬眼看教书先生在打盹儿,随即收回目光往身后看去。

  夜色暗沉,嫡母单手撑脸侧躺在躺椅上,双眼闭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景容轻声放下笔,闭眼凝起灵力。

  转瞬之间,屋内的景容消失不见,而是出现在其他地方。

  景家很大,即便他是少主,能出来的机会却不多,因此对地形不怎么熟悉。尽管如此,可景家大门在哪,他还是知道的。

  家主不在,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要逃出去。

  避开守卫,景容循着记忆往大门的方向跑,但这里离大门太远,还要绕过许多庭院。

  刚踏入主路,只听各处警铃大响,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四起。

  景容沉下脸,看来嫡母已经发现他不见了。

  他凝起灵力,不断使用瞬移奔向大门。按理来说,以他目前的修为,是远达不到瞬移的程度的,可是景容有些特殊,偏偏能使用一些不属于那个阶段能用的一些术法。

  又因为是超负荷使用灵力,用起瞬移来跟烧灵力无异,他每次瞬移的距离都不算远,还要躲避搜查,来回这么用几次,还没到大门,就已经快耗尽灵力。

  响在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景容躲避不及,凝起最后一点灵力,在众多弟子踏入这里的瞬间,景容消失不见。

  睁开眼,入目是一个破落小院。没想到在景家内院,竟然还有如此破旧不堪的地方。

  可又想想禁闭室,景容觉得禁闭室还不如这里,微弱的光源在他身后,将他的影子在暗夜里拉得老长。

  他提脚准备往前走,却忽然停住了步伐。

  光?

  景容浑身一颤,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高他许多的少年提着灯,疑惑地看着他:“少主?你来这里干什么?”

  景容下意识后退半步,他不认得眼前这个少年。

  而就在这时,无数脚步声响起,搜寻的人已经来到院外。

  少年愣了下,正要开口,景容凝起灵力隔空一拍,少年便眼眸上翻,瞬间就倒了下去。他倒下去的时候,手中的灯笼也落在地上,烛火碰着灯笼边缘烧起来,而这里又正好是堆放柴火的地方,火星子撞上易燃的柴火,火势一下子蔓延开来。

  景容打晕少年后就找地方躲了起来,他在暗处探出头,不经意间忽然看到烧起来的火势。

  眼看着火越烧越大,最后烧往少年身上。

  景容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之中,身前是家主那张冷漠的脸。

  他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可当他看到火烧在少年衣服上的时候,又凝起仅剩的灵力扑向火。火被扑灭的时候,他的灵力消耗殆尽,最后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昏睡过去。

  “醒了?”家主单手撑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得景容身体开始发抖。家主勾起嘴角,将景容脸上的碎发别在耳后,轻声道:“别怕。你知道的,我向来对你很有耐心,所以我不会怪你。”

  “但是……”

  他站起身,手中的鞭子一寸寸收紧,在地上划出嘶嘶声响,然后走到屏风后面。

  “你身为容儿的母亲,照看不好是你的失职。”

  “他不是我儿子!”嫡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反驳道。

  “你说什么?”家主听不得自己的嫡夫人这样说,他早就说过,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景容都是她的亲生儿子。

  可景容只是起了想逃的念头,她就敢说景容不是她儿子这种话。

  家主的语气愈发冰冷:“你再说一遍?”

  嫡母噤了声,颤抖得更加猛烈。

  皮鞭挥下,打在嫡母的身体上。

  鞭打声和痛苦的嚎叫声伴在一起,一声,又一声……

  恍惚间,景容又闭上眼睛。

  都说做尽恶事的人会下地狱,可是景容想,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做,也要处在地狱之中?

  耳边充斥着鞭打声,和嫡母不断的求饶,他听见嫡母哭得撕心裂肺,言语里却不敢再说他半分不是。

  景容喃喃道:“我不逃了,父亲。”

  闻言,家主举在半空的手顿了顿,又重新握紧,用力挥下去,打在本就皮开肉绽的皮肤上。

  伴着嫡母的哀嚎,家主扔下皮鞭,从一旁拿起一张手帕,慢悠悠地擦起手,然后从屏风后走进来,轻声问道:“容儿,你叫我?”

  景容半睁着眼,眼神空洞无比,只道:“我再也不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