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禁闭室里,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地方,黑暗就是一切色彩。

  偷着门缝间隐隐的微光,角落里除了一张冒着寒气的冰床, 似乎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但如果看得仔细些, 能看到有个瘦弱娇小的人影缩在墙角。

  “怎么又把少主送进禁闭室了?”门外的守卫小声嘀咕着:“这才隔了多久。”

  “可他每次在里面都会突破修为, 家主怕也是为了他好,”另一个守卫压低声音道:“你看修仙界自古以来, 哪个十岁就有这般修为了?”

  “话是这么说,”往禁闭室瞄了一眼, “可少主还是个孩子啊, 就算是为了修为家主也不该……”

  “嘘, ”他制止了守卫的话语,将声音压得更低:“不可多言,你想被打断腿吗?”

  “……”

  小孩一动不动缩在角落, 他垂着头, 细碎的头发垂下, 挡住了他的脸。

  在无尽的黑暗里, 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好像只过了一天, 又好像过了好几个月, 或者好多年。

  在这样的安静和黑暗里,一抹超脱世外的光亮从禁闭室默然闪出, 随后又缓缓归于沉寂。

  他睁开眼, 露出一双涌动着怪异微光的眼睛, 眼里的微光越变越暗, 最后沉入黑暗。

  没过多久, 禁闭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出现在门口, 外头的光被他挡住,投下一大片拉长的阴影。

  但总有些边缘的光线从他周身挤进,成为里面唯一的光芒。

  这光芒无比微弱,却刺痛了角落里小孩的眼睛,刚睁开又猛然闭上。

  “这次只用了三个月,”那人从门口走进,停在小孩身前,俯下身子,抬手抚在少年的头上,像摸小狗一样轻轻摸了两下,“容儿,你又做到了。”

  他的手触碰到小孩的时候,小孩浑身一颤,但这只是开始,余颤一直延续着。

  “来,”那人伸出手,掌心向上,“跟为父出去。”

  小孩没有伸手,他就耐心地等待着。

  等了不知道多久,小孩身上的颤栗感才消失,然后缓缓抬手,以极慢的速度伸向那人掌心。

  但这速度实在太慢,似乎永远都伸不过去一样。

  那人面带微笑,始终耐心地等着,他一直等着,直到那只白皙稚嫩的小手搭上他的指尖,地狱般的冰寒感传来,那人微不可见地压了下眉眼。

  他勾住小孩的指尖,顺势将他的手握在手里,然后起身往门外走。

  他走的时候,没有等着小孩起身,也不管小孩是不是因为久坐而浑身僵硬,他只顾着自己走,而小孩就像个物品一样,被他猛然从地上拽起。

  小孩脚步不稳,被拽起的时候,一个趔趄就跪倒在地。

  那人没有回头,牵着小孩一路往外走,地上发出拖动的声音。

  为了赶上那人的步伐,小孩拼命抬腿,试图从地上站起。

  但他走得太快了。

  小孩总也站不起来,尽最大的努力也只能跪地行走,可他仍没放弃,一脚抵住地面,另一只脚往前一提,堪堪能站起来的时候,长久的不曾动弹使他僵硬无比,再一次跪倒在地。

  被拖拽了一段距离后,那人终于停下,然后回过头。

  看着脏兮兮的小孩照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地从地上爬起站好,整个过程,他的微笑始终如一。

  “下次准备好了再来牵我的手,”语气里尽是温柔,“知道了吗,我的好容儿?”

  小孩没有搭话,只垂着头,腿上蹭破了皮,泛着痛意。

  没有等到小孩的回应,那人就一直等着。

  几滴湿润落下去,滴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小孩迎着阳光抬起头,眼眶通红,他回道:“知道了,父亲。”

  景家少主年仅十岁,修为就突破到了普通修者三十年也达不到的境界。

  这不光在景家是大事,就算在整个修仙界,也是千年难遇的大事。

  大事遇上生辰,家主宴请众名门,还派弟子去各城镇施粥,为流离失所的穷苦人们发粮捐款。

  景家不愧为如今修仙界第一大名门,种种举动都是其他名门学也学不来的,难怪能得一天才之子。

  照这样突破下去,恐怕这修仙界有史以来第一位飞升的人,就是这位景家少主景容了。

  都说上天开了一道门,就会关一扇窗,但景容不是,上天给他的像是一间全是门的房子。

  出身优渥又天赋异禀,一张小脸长得还极好,种种优越的条件全部堆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令人羡煞不已。

  生辰宴上,小景容轻松打败几个质疑他修为的人,然后安静地坐在家主身旁,静静地看着台下为他欢呼的人们。

  掌声经久不息。

  可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只认识他的父亲和嫡母。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

  父亲好像很喜欢这种场合,他会喝许多酒,说许多话,言谈里把他夸上了天。

  他还说,他很爱他。

  景容抬脸看着这个威严的父亲,他看得出来,父亲的确是爱他的。

  至少在这一刻是的。

  景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台下落座的人们。

  一张张陌生的脸笑得好看极了,不知道他们哭起来会不会也这样好看。

  随意扫过那些脸庞,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个角落。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端坐在一起,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们在很认真地吃着东西,交头接耳说着话。

  看上去像关系很好的朋友。

  不知为何,他觉得其中一个少年,长得和父亲有几分相似。

  但他也只是随意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然后又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希望这个宴会能久一点,再久一点,不要散得这么快。

  但夜色还是降临了。客人开始拜别,离开的人越来越多,父亲一一送别。

  很快客人都走光了,除了家主、嫡母和他,只剩下收拾场地的下人。

  家主喝了许多酒,但他没有醉,说话的时候气息带着酒的味道:“夫人,你先回房休息,我跟容儿还有要事要处理。”

  家主夫人点点头,转身便走,她没有看景容一眼。

  从生辰宴开始,一直到结束,她都没有看过他。

  看着嫡母远去的背影,景容的眼里凝起困惑,和一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但他早该习惯了才对。

  “来,容儿。”家主俯下身子,伸出手,又一次等着景容。

  景容垂下头,唇线抿得死紧,浑身不自觉颤抖起来。

  只要不伸手,父亲就会一直等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景容想就这样僵持下去。

  他不想把手伸过去。

  家主一直等着,等了许久之后,见景容还没反应,脸上的笑意还是拉了下来。

  “容儿,”家主收回手,背在身后,拇指搭在食指上轻轻摩挲,“不听话可不行。”

  只听“啪”的一声。

  家主抬手狠狠给了景容一个耳光,力道太大,景容身形娇小,被打得趴在座椅上,苍白的小脸上留下几道发红的掌印,嘴角还渗出了血。

  景容捂住脸,火辣辣的痛意染上眉眼,眼角的泪水无声流下,眸中涌起阴暗。

  家主俯身蹲在他的面前,伸手挽起他耳边的头发,别在耳后,轻描淡写地道:“我不会强迫你,但我也不是每次都很有耐心。”

  然后他将景容扶起,重新坐好。

  年岁这般小的孩子,心里萌生了不好的东西,就很容易出现在神色里。

  这股夹杂着恨意和杀意的眼神被家主捕捉了个清楚,他嘴角微扬,抬手对准景容的另一边脸。

  在他看来,不听话的东西打一顿就好了,还不听话就打两顿,一直打,打到听话为止。

  但这一掌他没能打下去,被景容挡住了。

  小小年纪,竟也挡得住这么大的力道。

  周遭灵力涌动,源源不绝地从景容身上出来,开始逼向家主。

  超越普通修者三十年的力量,家主愣了一下,果然是非同凡响。

  在刚才的宴会上就是这样的,这股灵力刚涌动起来,还没正式出手,席间那人就认输了。亏得认输认得早,如果景容真出了手,生辰宴多半是直接变成丧宴。

  能对付这般强大的力量的人,刚才那个宴会上怕是屈指可数。

  景容凝起灵力,化为一把无形的剑,向家主刺去。

  灵剑在空中穿行,四周狂风涌动,无数物品受到灵力影响,纷纷破裂开来,发出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见到这一幕,家主显得有些震惊,话里却有掩不住的喜悦:“你竟能将灵力化形成剑?”

  化灵力为剑,这种只出现在传闻中的高阶术法,早已经失传了,他没想到居然能亲眼见到。

  家主大笑起来,在纷纷扬扬的碎片中徒手接住这道灵力,轻飘飘地化去,然后转身蹲在景容面前,双手紧紧捏住他的肩头,眼白布满血丝,癫狂地道:“容儿,给我,快给我!”

  那般强劲霸道的力量,被家主轻易化了去。

  景容没说话,在看到灵剑被化去之后,就散去了涌起的灵力,双眼涣散开来,不管家主怎么做,景容都没个反应。

  看着恍惚的景容,家主忽然松开手,抬手抚上景容发红发肿的侧脸,颤抖着摸过一道道红印:“容儿,为父不是故意的,你原谅父亲,好不好?”

  景容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家主摆弄,只有眼眶还泛着红。

  “容儿,你不要这样,你原谅父亲,好不好?”

  “……”

  过了不知道多久,景容缓缓抬手,掌心自然向下,伸在家主眼前。

  但他面色平静,眼眶的红润已经散去,白皙的小脸上只留下那几道红印。

  “拿去。”语气里不带一丝情绪。

  这股力量,这道术法,你拿去。

  通通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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