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声音里, 涵盖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店小二没再追问,收起核桃后关上门,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听不到任何声响后, 温故的眉间才缓和下来。

  透过窗户看着沉入黑暗的低矮房屋, 眼中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 温故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这次温故在镇上只买了菜苗、肉食和一些日用品, 吃穿用度都是他一个人的量, 所以就怎么省事怎么来, 没在镇上多做停留。

  至于崽子,它除了每天在院里薅灵药叶子啃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物质需求, 温故喂什么它就吃什么, 很好养。这副狗样看得多了, 就会怀疑它到底是不是个灵兽。

  “你怎么不变大?”

  温故时不时都会这样问一句, 每回崽子听见他说话,都会回头望向他, 然后把头一歪, 眼中看起来有股清澈的愚蠢感。

  看得温故有那么丝无语凝噎,于是一俯身将崽子提起来, 坐着把崽子铺在腿上, 翻来覆去地看。因为这是经常发生的, 所以崽子并不抗拒。

  直到他把魔爪伸向崽子额间, 那一簇红色毛发上。

  这一指戳下去, 崽子浑身一颤, 猛地挣扎起来,很快就从温故手中挣脱,一溜烟往外头跑去。

  温故:“……”又是这样。

  他默然起身,追着崽子出去,等他追出去的时候,看到的只剩崽子一跃而出的狗影。

  他就站在走廊上,望着崽子一步一步奔向后山,最后消失在后山深处。

  像是被鬼撵着一般。

  正望得出神,一道突兀的铁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这道声音已经很久没响过了,久到他都快以为没设置过这道机关。

  可是,谁会来呢?

  他慢悠悠走到崖边,见山路间有辆马车行驶,快到山顶的时候停住了,然后驾车的人进到马车之中,他穿着景家服饰,拖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布袋子。

  停车的位置是一个分叉口,一条通往木屋,另一条则是直接深入后山。

  隔得太远,温故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瞧见那人将布袋子扛在肩上,徐徐往进入后山的那条路走去。

  看着那人前行的方向,温故又仰头了眼后山深处,他迟疑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山里的草木打过霜,日头出来后,霜化了些,但仍旧湿漉漉的。

  拨开挡路的草丛,那人的脸露了出来,被掩在一棵大树后的温故看了个清楚。

  怎么又是林朝生。

  不过,许久不见,他看上去好像沉稳了些,至少光看他走路的那个姿势,温故就没认出来。

  林朝生驮着布袋子,走得极为小心。

  布袋子很大,看上去也不轻,压得他喘起了粗气,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缓一缓,可他始终没把袋子放下来。

  布袋不能落地,落地之处只能是禁地。

  这是他第二次接到这个任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听说此事关乎禁地平静,轻易马虎不得。

  走在松软的土地上,他一步一个脚印,刚路过一棵大树,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只见草丛微动,然后一只雪白的狗崽从里面窜了出来。

  说是狗,但看上去也不太像,可若说是灵兽,也没见过长成这样的,额间还有一抹红色,这印记像是谁用手指给它戳上去的似的,并不怎么美观,怎么看怎么怪异,还有点丑。

  崽子从草丛里跳出来后,就站在原地望着林朝生。

  林朝生没把它当回事,喝了两声,想把崽子赶走。可崽子非但没走,还呲起牙狗叫起来。

  林朝生有些不耐烦,举剑往前走了两步。他没将剑从剑鞘里取出来,而是把剑当棍子使。后山素来灵兽颇多,如果伤了这个小东西,那些高阶灵兽闻着鲜血味儿来,就麻烦了。所以他只想把这个挡路的小东西赶走,不想伤它。

  可他的这种好意,崽子是一点不领情,不仅不走,还挡在路中央,直勾勾地盯着他。

  说是盯着他其实并不准确,确切地说,是盯着他肩上的布袋子。

  双方僵持不下,林朝生被布袋子压得脾气越发不好,于是握住剑柄轻轻一晃,剑鞘便自行落下。他单手举剑,对准崽子:“小东西,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话间,灵气在剑上环绕起来。

  虽然伤到灵根后修为一直没能恢复,但用点灵力对付个小狗崽子,还是不在话下的。他将剑对准崽子,挥剑而下。

  温故见了,赶紧出声制止:“住手!”

  林朝生出的剑生生顿在了半空中,看温故来了,眉头肉眼可见的堆在了一起:“你怎么在这?”

  话音刚落,崽子忽然一跃而起,速度极快,然后蹬在林朝生肩头,对着布袋子撕咬起来。

  林朝生反应不及,忙扔下剑,抬手用力赶崽子:“狗东西,滚下去!”

  他想把它拉扯下来,但崽子咬住布袋子,怎么都不肯松口。

  温故喊道:“崽子,回来。”

  崽子是有灵性的,以往不管崽子在做什么,只要温故唤了,它都会乖乖听话。可这次它却一反常态,继续撕咬布袋,用的力道还越来越大。

  它一边撕咬,一边用后腿踢林朝生,不仅踢开他的手,还时不时踢在他的脸上。林朝生被踢得没办法,只能别开脸,大叫道:“温故,帮忙啊!”

  温故也不是不想帮忙,是无处下手,他好几次都想把崽子提起来,但崽子总能躲开。

  战况一时陷入焦灼。

  于是温故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先把袋子扔了?”

  林朝生:“……你想害死我?”

  话刚说完,崽子又一脚蹬在了他的脸上。

  这回他是真忍不了了,于是拽紧布袋,用力一挥,准备重重往大树上摔去。

  这一摔过去,崽子的小身板砸在树上非死即伤,但他不关心这个,他在意的是,只要在摔过去的时候拿稳布袋,就能保证不落地。

  林朝生有这个把握。

  于是他大叫一声,迈开步子,冲着大树一甩。

  山间寒凉,霜化之后的湿气粘在草木上,浸湿了一路走来的林朝生的衣服,也浸湿了山间的道路。

  人一倒霉起来,什么都要跟他过意不去。

  他脚底一滑,直接就摔倒在地。

  布袋也在这时落到了地上,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如上次一样,顿时瘪了下去,好像里面从来没有过东西。

  可在布袋落地的那一瞬间,温故分明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完了完了,”布袋子落了地,林朝生慌了,赶忙拉过袋子,在看到袋子瘪了的时候,反倒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已经到了禁地范围。”

  温故听得云里雾里,一手拎起崽子,一手将林朝生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林朝生扔下袋子,拍起身上的土:“老子任务完成了呗。”

  拍完土,林朝生看向崽子,问道:“你养的什么小怪物这么凶?”

  说着揉揉脸,捡起剑,伸手就要把崽子抢走:“让我烤了吃。”

  温故侧过身,将崽子护在怀里:“狗咬你你就要咬回来,你也是狗吗?”

  这话说得真不客气,林朝生又一次觉得,温故这人现在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可照林朝生的性子,听到温故这么说话,他早该跳起来又打又骂了才对,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明明是恼了,却压着没发作。

  倒是头一次见。

  林朝生沉默片刻,只道:“你在正好,跟我回去。”

  温故以为他要跟着自己去木屋,便道:“我那地方没有多的水给你清洗,你往回走,过了转角有个岔口,里头就是山泉水。”

  那是温故平时打水的地方,他转身指了指:“不远,就在那儿。”

  林朝生皱起眉头:“我是说,跟我回景家。”

  崽子在温故的怀里一直不安分,他一直按着,没让崽子蹦出去。

  可听到林朝生说的话,温故一愣,手上松了手劲,崽子趁机从他手上挣脱,跳下去后窜进草丛,一阵窸窣声后便消失了踪影。

  温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林朝生:“家主说的。”

  “家主?”温故有点疑惑,“家主找我做什么?”

  他跟家主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在温故的印象里,家主对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

  林朝生:“冬炼啊,你忘了吗?”

  冬炼是修仙界一年一度最大的试炼,从古至今一直是众修者相聚一起修行比试。只是这个盛会演变至今,渐渐从所有修者都可参加,转变为以门派为主,派出各自优秀弟子参加。

  而今年,更是有少主间的比试。

  冬炼的地点在西山,景家又离西山最近,各家族向来都会先来景家齐聚。

  温故作为温家唯一的血脉,也向来都以彰显景家是仁义大家的活招牌的身份出席,原主每年都不曾缺席过。可他毕竟不是原主,直接就道:“得瘟疫了,不去。”

  此话一出,林朝生立即惊恐地退到了十步之外。

  “你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得瘟疫了还跑出来瞎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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