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暮色将至。

  客栈还跟往日一样热闹,多的是吃饭喝酒的客人,可里面的光线却出奇的昏暗。

  “咦?怎么这些蜡烛都点不燃啊?”

  店小二把所有烛台上的蜡烛都点了个遍,没点燃上一支,屋子里越发暗了起来,客人们也开始催促。

  眼见这些蜡烛没有大用,店小二急道:“各位客官莫急,我这就去库房拿新的蜡烛!”

  客栈里光线虽暗,菜却上得准时,后厨并没有因此而耽误时间。跟其他客人不同的是,有景家弟子的那桌客人却没有抱怨太黑,等到菜一上齐,就径自吃了起来,似乎并不介意。

  客栈人群混杂,难免有些嘈杂,交谈声一阵盖过一阵,门口有客来,也有客走,没人注意到这时有人从楼梯下来,避开吃饭的区域往外走。

  踏出客栈的那一刻,昼夜交替,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敛去,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而在身后,客栈亮了起来,明亮的光芒从里面照出来,将周身勾勒成发光的轮廓。

  喧闹声四起,店小二的声音尤为响亮。

  只一瞬,这道身影就沉入了暗处。

  长街没有夜市,街道没有用来照明的灯笼,温故埋头抱着景容沿着暗处走,景容则仍旧是像女子一样披散着头发,双臂揽着温故脖子,袖口滑落,露出了纤细又白皙的皮肤,还将脸死死埋在温故的胸前。

  看起来像是真的害羞了似的。

  马车还停在巷口,那位置说隐蔽也隐蔽,说不隐蔽也不隐蔽,旁边有家布庄还亮着烛火,将马车圈在光亮里,这样一看,总归是没选好位置。

  一路走向街尾,一到宅院附近,温故就闪身躲进了巷道。

  宅院门口本该暂时没有人,可是却还有一名弟子坐在那里守着。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温故隐在巷道中探出头,看了眼那名弟子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客栈的方向。

  如果这个时候不进去,就进不去了。

  可那是景家的弟子,有灵力在身,就算是最弱的一个,温故都打不过。正在踌躇之时,景容从温故怀里缓缓抬起头,指尖微微一动,低声道:“他睡着了。”

  他说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红色微光,只一下就消失不见。

  那名弟子坐靠在墙角,一动不动,确实有点像睡着了。温故观察了一会儿,踢了颗石子过去,弄出了不小的声响,见那名弟子没有一点反应,才小心翼翼绕过去。

  他贴着墙往门口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直紧紧盯着那名弟子。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名弟子的脸。

  是巫苏。

  只见巫苏将剑抱在怀里坐靠着,头微微仰起,双眼紧闭,看上去睡得那叫一个沉。

  没时间去想更多,温故转身就走进了宅院。

  这套宅院不大,中间一个院子,三面是几间厢房,样式是中规中矩的普通宅院,甚至有点朴素,跟景家一贯的奢华做派倒有些不符。

  而一走进院子,温故就停下了脚步。

  只因为那个传闻中的禁术阵法就在院子的正中间,地面画着杂乱的诡异图样,圈在一道无形的圆圈里,墨迹发黑,又有些泛红,也不知是墨还是血。

  过于明显,一进门就能看见,好像生怕人发现不了似的。

  在看到这个图样的那一刻,温故就浑身开始不舒服。

  不过景容似乎没受到一点影响,只看了一眼就道:“这个禁术没用,什么作用都没有,布阵的人应该搞错画法了。”

  话是这样说,可温故还是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既然没用,那他们守着干什么?”

  “因为里面死人了呀。”

  景容回答的时候,双眸又亮起红色微光,地上的禁术受到影响,图案上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诡异光芒。

  等景容眼里的光芒消失,地上的禁术也归于平静,“还死了不止一个。”

  禁术里面死了人,意味着已经无法被消除了。禁术不受修仙界的法则管束,若是被献祭过血肉或是生命,就会一直存在,除了把它封印起来,别无他法。

  可如果要封印禁术的话,得灵力高深之人才能做到,至少得是长老级别的才行。

  难怪这些弟子每日闲散无比,除了守着就是守着,原来是在等长老前来。

  在外面的传言里,只说了这里有个禁术,却没听说死了人,可见这则消息被瞒了下来。刚才进来的时候,温故就注意到了,既然禁术无用,那这间宅院其实是可以用来歇脚的,住下那些弟子不在话下,可是他们非但不住,连门都不愿意进。

  说明死掉的人,尸首还在这里,或许就被放在某间厢房里。

  不这样想倒还好,一旦这样想了,温故后背就莫名攀上了一股冷意,宅院顿时变得阴森无比,怎么看怎么邪门。

  原作里关于禁术的信息太少,无从了解,温故忍不住问道:“既然是没用的禁术,那人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杀的,”景容道:“地上这个禁术不会主动伤人,却不代表不能接受献祭。不过由于图样从头到尾都是错的,没用任何效用,所以死的人就白死了。”

  原来这个禁术不会主动杀人。

  在温故的想象里,人一旦走进这个阵法,就会被禁术杀死。但显然不是。景容解释得很透彻,杀人者,是布置禁术的人。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景容的话里,温故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如果这套禁术的画法是对的,假如像景辞上次说的那种禁术一样,可以用来续命的话,假如禁术可以运行……

  那这些人就不是白死的,甚至是死得其所。

  景容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地方所带来的一切不适感,在意识到景容或许不把人命当回事之后,达到了某种难以疏解的地步。温故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景容是怎么想的,关他什么事?

  于是也就不打算说了,可没想到随即就听到景容问他:“你在生气吗?”

  温故:“?”

  景容是怎么察觉到的?

  他当然不知道,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景容时不时的打量,当然不是白打量的。看得多了,总能看出些名堂出来。所以景容一下子就留意到温故的情绪不对劲,只是不知道缘由,于是景容推测道:“是我刚才说的话,让你生气了?”

  景容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可阵法又不是我画的,人也不是我杀的,你生我的气干什么?”

  温故:“?”

  温故忍不住垂眼看回去,说道:“我没生你的气啊。”

  景容撇下嘴角:“骗子,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没有,”温故抬起眼睛,不再看他,“看完了,走吧。”

  温故闷着头往前走,可景容总拽他,好像不想要他走。

  迷药争取到的时间很短,只够进来看上这么一眼,不能再多待了,而且门外还有个巫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

  但景容拽的力气却更大了。

  他本不想管,直到听见景容说道:“温故,你走反啦。”

  他这才停下脚步。

  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这座宅院的构造有些奇怪,猛一看去,正屋的外部装修和大门很相似,在视线不明的夜色里,要绕开禁术阵法出去,就很容易搞错方向。

  还好有景容在,不然待会一推门,要是看到正屋里摆着几具尸体……

  温故下意识咽了下喉咙,缓缓转过身,刚提起脚,就听景容突然道:“等等。”

  “又怎么了?”

  景容没说话,而是缓缓伸出手,用食指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指尖一触碰过去,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凭空显现出了一圈光线极其微弱的光墙,阵周边散发的光芒一闪即逝,而阵法中间似乎没有任何图腾。景容“嘶”了一声,猛地抽回手。

  温故忙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景容用拇指在食指上捻了捻,上面被划了道极小的伤口,“先出去,出去再说。”

  在他们离去之后,光阵却没消停,时不时都会亮一下。尽管这道光芒十分微弱,可在亮起的短暂时间里,仍可以看到有一滴血还浮在空中。光阵每亮一下,这滴血就少一分,直到血被彻底吞噬殆尽,光阵才黯淡下来。

  然后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个阵好奇怪啊……明明没有任何作用,为什么会显现出另一道光阵?”景容很是疑惑,“光阵中间怎么一片空白啊?”

  “什么另一道光阵?什么空白?”

  温故没有灵根,跟灵力等种种相关的自然都看不见,他只能看到地上那团瘆人的图案,景容就解释道:“刚才那个阵法的下面好像藏了另一个阵,不过是空白的。你说,明面上的阵法没有用处,隐藏起来的阵又是个空的,两个没用处的东西放在一起也没用啊,所以就很奇怪不是吗?”

  温故点点头,“是奇怪……”

  不太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景容对阵法很疑惑:“可是空白的阵怎么还能运行呢?地上的明阵给不了它能量,那它的能量来自哪里?”

  于是猜测道:“难道这是个副阵吗?”

  如果是副阵的话,倒是勉强可以说得通。

  有的布阵人很是慎重,生怕布下的阵法受到影响,这时就会设置一个副阵。副阵往往与主阵相隔十分遥远,只要主阵受到一丝动荡,阵法就会自动转移,在副阵进行暂存。

  副阵的能量远不如主阵,暂存的过程中还可能会导致一些错误,维持的时间也很有限,只有主阵恢复,才能把一切带回正轨。

  宅院里那套隐阵,很可能是这样一个为主阵服务的副阵。

  至于那套明面上的禁术,特意画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为了隐藏副阵的存在,还是为了让人发现那里有个副阵,好让人去找出跟副阵关联的主阵。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巧合。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想想景家人的探查能力,这事儿很可能成为悬案。

  就拿景容来说,景容在景家的这十八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门下弟子竟无一人知晓,那么众弟子的能力也就可见一斑了。

  开局就甩锅给巫家和陆家,指不定到最后三家都还在甩锅。

  反正错的永远不可能是自己,一定是对方。如果发现有错,那也一定是对方栽赃陷害。总之就是将我即是正义贯彻到底就对了。

  出来后,温故直接走进了巷子,选择绕道而行。巫苏虽然还睡着,可他已经看到了那群走过来换班的弟子。

  在巷子里,那就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适应了好久才勉勉强强能看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墙。他认真听着景容对阵法的猜测,走着走着,还差点撞到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走路没声,没被吓着,只停顿了一下就绕开温故走了。等温故回过头,小女孩已经没了身影,神出鬼没的,像鬼一样。

  温故循着记忆在巷子里绕路,往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好不容易在景家弟子眼皮子底下从客栈溜出来,就该趁此机会赶紧走才是。来到马车对面,见四下没什么人,温故快步往马车走去。

  刚走没两步,就见有个人从马车后面冒出来。

  那人走到马车前,用剑掀开帘子,自言自语道:“这不是那日温故用的马车吗?”

  说话这人正是林朝生。

  温故:“……”

  真是冤魂不散。

  这人怎么日日在外瞎逛,他没点正经事做吗?

  林朝生见马车里头没人,收回剑,转头随意瞥了眼一旁的巷道。

  他回头的时候,没有看见什么人,只有一旁的布庄刚进去个客人。周围的店铺都关了门,只有这家布庄还开着。

  林朝生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挥挥剑,然后索性往后一靠,一屁股坐在了马车上。

  但没过多久,又忽然望向布庄门口。

  他迟疑了一下,缓缓起身,迈着散漫的步子往布庄走去。

  一进去,就见温故背对着他,怀里好像还抱了个人。

  “哟,还真是你啊温故。”

  林朝生走上前来:“抱的谁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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