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

  温故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是,”景辞显得很笃定,“景容。”

  温故处在震惊之中,久久没有缓过来,“可他不是失踪了吗?”

  “他确实失踪了。他是第一个失踪的人,消失得太诡异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景辞沉下脸,认真道:“其他弟子都是在他消失之后才失踪的,这不是更能说明一些问题吗?”

  见温故有些不信,景辞又道:“你知道禁术吗?”

  禁术,顾名思义,被禁止使用的术法。

  这类术法的练就方法大多血腥残忍,又限制极多,但如果用得对了,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用。只听景辞道:“有一种禁术可以续命,不断用有灵力之人的命拿去献祭就可以续命。景容伤成什么样子,没人比我更清楚,他想活,就只能用这种天道不容的法子。”

  景辞将他的怀疑和判断全盘托出,没有一丝隐瞒,他对景容做的事,在温故这里从来不是秘密。

  在更早之前,他就和温故一起谋划过如何瞒天过海让景容无法恢复修为,如何撤去禁闭室的守卫,以及如何让景容无力回天。

  只是在计划开始的时候,温故突然生了场恶病,没有参与后续的事情,连景容后来也突然消失了。

  他不确定景容究竟有没有死,但现在发生的事情对他这个心里有鬼的人来说,无异于明晃晃地宣告:景容不仅没死,还要复仇。

  不过景辞却也不以为意,接着道:“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不知是天凉了的原因,还是暮色的风吹人,温故揉起了太阳穴。

  他有点头疼。

  温故:“如果真是他,景辞,你多加小心。后山这边如果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随意应付了两句之后,温故就驾着马车走了,走了一小段后,又回过头,问道:“失踪了具体多少名弟子?”

  景辞上前半步:“十二。”

  马车驶进上山的道路,缓缓消失在尽头之后,景辞才收回目光,眼中晦暗不明,然后转身离去。

  马车一路行进,过了一个又一个弯道,一直来到木屋门前,马车都没停下。

  车轮脱离道路,缓缓开进草地,一直往丛林深处的方向前进。

  温故的表情很平静,却又有些无神,直到车轮撞在一块大石上,马车停了下来,温故才醒了神。

  但他没立即查看路面,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在意识到走过了之后,转头看向木屋。

  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木屋轮廓有些模糊,一道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户,洒在房间外的木地板上,也洒在趴着的小黄狗身上。

  这崽子,还知道回来?

  但崽子这次回来,却有点不一样,像是突然之间长大了一些,耳朵变得尖了些,毛色也褪了些,变得有些泛白。

  虽说还是小黄狗,可看上去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失去了那股子蠢味。

  安置好马车后,温故就拎着小黄狗进了房间,把着它翻来覆去地看。

  温故全程没有说话,除了进门看到景容脸的时候愣怔了一下,视线就再也没放在他身上。

  房屋之中,只有崽子偶尔的两声呜咽。

  温故突然发现,崽子的眉间有抹浅淡的红色,起先他以为是崽子受伤了,但最后发现并不是,而是毛发的尾端渐变成了红色,尽管那颜色还很浅。

  修仙界果然是不一般,连小黄狗都自带花钿。

  用指尖按了几下崽子额头,力气不大,但崽子忽然惊了一下,猛地挣扎起来。温故一松开手,崽子就跟风一样蹿了出去。

  温故:“……”刚才劲太大了吗?

  这一幕被景容见了,他悠悠地道:“那里戳不得,它的命根子。”

  狗的命根子长额头上?温故就觉得奇。但他仍旧没说话,看了眼景容就出去了。

  等温故再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盆水,然后轻轻放在床边。

  景容伸手碰了下水面,然后缩了回去:“凉。”

  “……”温故沉默了一下:“忘了烧了。”

  话一说完,温故就起身出了门,景容愣愣地看着心不在焉的温故,再次伸出手,指尖轻触水面。

  温故忘了把这盆水拿出去。

  没过一会,门又被推开,温故再次进来,重新端起那盆凉水。

  等把一切都处理好后,温故再次进到景容的房间,直到半夜都没离开。

  按理来说,平日里这个时辰,温故早在厨房铺好席子躺着了。

  可今天他完全没有出去的意思,打开衣柜,在里头翻了半天,最后轻声叹了口气:“怎么没有多的棉被?”

  天凉得快,入了夜还有些冷,再像以往那样睡席子实在是有些难。

  温故关上衣柜,再次叹了口气,抬手揉了下太阳穴。

  景容把身上的棉被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口鼻,只露出双漆黑的眼睛。

  仿佛是担心温故把棉被抢走一样。

  这双眼睛眨了眨,然后从被子里传出沉闷的声音:“要不一起睡?”

  这不能算景容第一次这样问,在之前看到温故一个人睡席子的时候,他就提出过,只是被温故拒绝了。

  他能感觉到温故不喜与人太近,每每靠得近一点,温故就会不动声色做些远离的小动作,睡在一起这种事,可是说是超越以往的勉强人。可景容还是这样问了,他就想勉强人。

  温故果然沉默了,然后应道:“好。”

  景容:“……”

  景容:“……啊?”

  床并不大,只能勉强睡下他们两人,只是如果两人都平躺着,那么势必会比肩挨着,还挨得有点紧。

  在躺下来的瞬间,景容就感觉到温故浑身僵硬了一下,随即才渐渐缓和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感觉身旁的人翻了个身,景容想,温故应该是背对自己侧躺着。只有这样,两人的身体才不会有所接触。对温故来说,这是情理之中的。

  他果然在任何时候都很抗拒靠近。

  但其实,景容以前也很抗拒别人任何程度的靠近。可这一世遇到温故之后,却没有了抵触感,很奇怪。反倒,想接近,想更近一点。

  身边人的呼吸声很平稳,大概是睡着了。

  景容缓缓睁眼,睁眼的同时转头往温故望去。未曾想,这一眼,竟和温故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温故不是背对他睡的?温故没睡着?!

  景容的心跳漏了两下。

  令他没想到的是,温故却先开了口:“你怎么不睡?”

  景容:“……你不也是?”

  温故:“我有点头疼。”

  说话的时候,眉头是微微皱着的,尽管是在晚上,但因靠得极近,所以景容还是看了个清楚。

  景容缓缓伸出手,然后试探着抚在温故的额头:“好些了吗?”

  额间的触碰让温故下意识想躲开,可他想到了些什么,然后忍住了,勉力闭上眼睛:“嗯。”

  如果真的头疼的话,这样会有所缓解吗?

  温故不知道。

  他的头不是真的疼。

  景容这种故作关心的态度很奇怪。如果是平时,他可能他会想,原来景容也会有关心人的一面。

  但在见过景辞之后,他就不这样觉得了。

  甚至在棉被之中,温故的手随意搭在床边,指尖轻点,一下,又一下。

  那是他在思考或者等待什么的时候,会无意识做的动作。

  这晚温故没有睡觉,闭着眼睛,却一直醒着。

  翌日一大早,温故起床的时候,景容还睡得很沉。

  他没看景容一眼,急急出了房门,然后走到木屋外头,环抱双臂,懒懒地靠着门框。

  他在等。

  半个时辰之后,一只雪白的鸟飞来,稳稳落在了温故的肩头。

  是只信鸽。

  取下纸条,温故垂眼,缓缓打开。

  褶皱的纸条上只有一个数字:“十二。”

  温故的嘴角勾了一下,但与此同时,脸色也沉了下来。

  在和景辞分开前,他以关心为由让景辞每日派人给他传递一次消息,那就是用信鸽报失踪的人数。

  这是第一日。

  没有新增失踪的弟子。

  景容一整晚都在他的眼前,所以没有失踪的弟子。

  这个因果关系是可以存在的吗?还是说只是巧合?

  比起以后被人告知真相,温故更想亲自找到答案。

  哪怕那个答案就是景容。

  景容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温故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景容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一双眼睛盯着床的外侧发愣,听到开门声才抬起头来。

  迎着景容的目光,温故如往常一般随意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景容仍旧有些乏力,想了一下,道:“有点挤。”

  温故哑然,一时没想明白昨晚到底是谁在挤谁,明明是景容睡着后时不时就贴过来,使他不断往床边移,如果不是他尚有意识,多半是直接掉下去了。

  但这事儿也确实不好说,毕竟景容睡着了,那是无意识的。

  温故走上前,半蹲下,单腿落地,伸出双手:“走,去洗脸吃饭。”

  这段时间以来,温故一直这样照顾着景容的起居。

  他身量高,抱起景容来毫不费力,扶着反而碍手碍脚,所以能抱则抱。景容也早已习惯,会乖乖伸手搭在温故的肩头。

  平日里是轻轻搭着。

  可今天抱起景容后,景容的手却是挽着温故脖子的,连带着进了厨房,景容都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从温故肩头放下来。

  是很细微的改变,温故心有所想,并没有发现这些细节。

  自从院子里的野菜重新长起来,景容顿顿都离不开它,反观温故,已经是一点都不想吃了。

  东西再好吃,总会有吃腻的一天,他就等着看,看哪天景容不乐意吃了,然后就把野菜那块地都换成别的菜。

  这一等,容易给人一种错觉,怕是要把这一辈子都等进去。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景容还要复仇,还要为非作歹,还要当家主的。

  想到这里,温故又问景容:“小少主,你想回家吗?”

  景容泰然道:“我不回去。”

  温故:“……”愁。

  他怕景容又像上次那样可怜兮兮地问:“你要赶我走吗”,于是打消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念头。

  但他还是有些问题想问,欲言又止了一下,问道:“修仙的人能在转瞬之间出现在其他地方吗?”

  景容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得修为极高才能做到。”

  温故继续问道:“你们景家有人能做到吗?”

  景容脱口而出:“不知道父亲现在有没有那个本事,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突破的了。”

  话一说完,景容就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不对劲。

  上一世他重回景家的时候,父亲已经突破了,至于具体是何时突破的,他并不知晓。所以这一世,他也同样不知晓。不知晓父亲何时会突破,但他知晓父亲一定会突破。

  温故没听出景容话里有话,而是问道:“那你呢?”

  你能做得到吗?

  这问题就问得很有意思,景容抬起眼,反问道:“怎么了?”

  目光里还带了些侵略意味在里头。

  温故淡然一笑,轻飘飘地化解了这道目光:“你也知道我没有灵根,我只是很好奇。”

  果不其然,在听到这话后,景容就埋头吃起了饭,吃了好几口后,闷闷地道:“我还不行。”

  “不行么,”温故放下碗筷,语气和表情一样温和:“那你之前是怎么到悬崖那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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