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接下来景辞会面不改色地踹林朝生一脚,把林朝生踹到吐了血,这一脚会伤及他的心肺,不久的将来,林朝生,卒。

  货真价实的反派就是这样的,做起恶来干净利落,主打的就是一个心狠手辣。连亲弟弟都不放过,更何况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林朝生本挺直腰杆子跪在地上,在景辞短短几句摸不清情绪的话语后,他的姿势变成了匍匐在地,就差抱着景辞的腿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畏惧这个新主子的呢?

  大概得从几个月前说起了。

  那日他如往常一般巡查景家,来到了禁闭室附近。禁闭室素来神秘,平日由家主亲信负责看守,只有家主和少主能进去,其他人连靠近一步都不能。

  谁也不知道禁闭室里面是什么。

  而那天,他去的时候,通往禁闭室的入口却无人看守,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他本打算直接走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鬼使神差掉了个头。

  他一路深入,那条路究竟有多远,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这条通道很长、很黑,视线也渐渐完全适应了黑暗。他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一道铁门跟前。

  铁门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踮起脚尖就凑过去,通过狭小的门缝往里看。

  这一看,看得他心脏骤停。

  光线晦暗的暗室内,一道人影背对着他,手中握着把匕首,往地上的景容身上刺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匕首在昏暗的地方发出刺眼的光芒,被暗红的液体裹挟着,光芒若隐若现。

  景容的脸始终朝向林朝生看来的方向,那张脸双眼闭着,毫无血色,整个人始终没有动弹过半分。

  像是死了很久一样。

  家主为长子开宗祠的那夜,他再次见到了那道人影,那是他的新主子,景辞。

  “主子!”就在这时,巫苏抬起手,指了指温故的方向。

  闻言,景辞顺着巫苏的手看过去,见温故走了,他抬脚便绕过林朝生,快步追了过去,“阿故,等等。”

  整个过程看也没看林朝生一眼。

  景辞一走,林朝生心上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松了,浑身失了力,瘫在地上迟迟没起来。

  巫苏望着景辞走远的背影,等景辞和温故都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才收回目光,脸上渐渐泛起一股疑惑之色。

  “是真的在意么?”

  他的声音极小,听上去像是在问林朝生,又像是在问自己。

  温故走的时候就在琢磨景辞会不会追上来,从而暂时放过林朝生,让他多活两天。

  他只是随意那么一想,没有要救林朝生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还真追上来了。

  但这同时也让温故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觉得景辞就像个狗皮膏药,有点不太好甩。

  下次出门得看下黄历,今天摆明了是不宜出行。

  更何况,而他不久前才刚喂景辞吃了毒蘑菇。

  不过景辞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算好事。

  回到米铺,温故点了下数,然后问掌柜结账。

  掌柜笑得开心极了:“十五两银子!马车就不必还了!”

  温故应了声“好”,然后就盯着景辞看。

  以前的温家被景家吞并了,自然是家族势力、金银细软、房屋田地等等,统统归了景家,现在总得让景家出点不是?

  景辞一开始没意识到,有点不明所以,等回过神来,就见掌柜的胖脸出现在眼前,堆着个极大的笑意伸出手来:“景少主,二十两。”

  还涨了价。

  这声“景少主”喊得景辞嘴角扬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扔出钱袋子,还道:“不用找了。”

  倒是很有名门少主的阔气。

  尽管他不是少主。

  只要景容没有被确认死亡,少主这个身份,就一直是景容的。

  对修仙界各大名门而言,少主代表的是家族的未来,往往能者居之,通常会在子嗣中挑选最有天分的人当少主,不论嫡庶,也不分长幼。

  对此,只有景家不同。

  从景容出生那刻起,还看不出他的天分如何,家主就给了他少主之位。

  在家主眼里,景容似乎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值得一切尊荣,哪怕修为尽失,只要人是活着的,那么他就是景家唯一的少主。

  听上去像是对景容很偏爱。

  可如果是偏爱的话,又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对待景容。而如果不是偏爱,只有利用,为什么少主之位又非他不可?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家主的做法都很奇怪,也很矛盾。

  直到原作完结,里面也没解释家主对景容这么执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原作里,只有景辞对景容的所作所为,是有迹可循,且合乎逻辑的。

  不光是景容,任何人,只要挡了景辞的路,他都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买下的这些米粮,其中一小半是给挡了景辞少主路的人吃的,以此类推,温故其实也在挡他的路。

  挡路的温故抬手摸了摸脖子,犹豫片刻后,拿出银子,把景辞的钱袋给换了回来,塞回景辞手中,说道:“我自己付。”

  在这之后,温故几次三番想借故让景辞走,可景辞就是不走,一直跟着他就算了,还非要送他回去。

  温故实在不解:“你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景辞不仅没有听出温故话里的意思,还跟他一起坐上运米的马车,一点都不见外,说道:“有啊,还很棘手。”

  直接就把温故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马车驶出镇子,在山间道路缓缓前行,在这辆马车的后头,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其他弟子们的车马。

  景辞说的那件棘手的事,正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弟子失踪之事。以前听的都是些传言,夹了许多灵异怪谈,越听越离谱,这回听到的就是负责人亲口说出来的准确情况了。

  弟子失踪得很随机,有内门弟子,也有外门弟子,在哪里失踪的总没个眉目,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温故沉下眸光,想从脑海中搜寻一下原作关于此事的描写。

  但很遗憾,关于这件事,他全无印象,便问道:“那你有什么线索吗?”

  刚问出口,温故就觉得好笑,景辞怎么可能真的对这种事情上心,对他来讲,不过是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他上心的唯有那个少主之位。

  这种事情交给景辞来查,就是走走过场,底下人查出来了是最好,如果查不出来也没关系,等风头过去,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行了。

  景辞就是这样的人。

  可没想到景辞却道:“算有。”只是话里却带了些迟疑。

  温故:“嗯?”

  景辞双眼微眯,缓缓道来:“出事之时,父亲明令禁止所有人查探此事,若非有人跑去陆家,将此事散播了出去,恐怕便要不了了之了。

  但父亲此人,你也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一般来讲他该比谁都急于找出罪魁祸首才是。可他非但没有,还对此事视而不见。这其中……”

  然后看向温故:“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被景辞这样一说,温故也反应过来了,这确实不对劲。

  门中弟子无故失踪者众多,堂堂家主却不闻不问,不管怎么样,都是说不通的。

  “所以我怀疑……”景辞握紧手中的剑:“父亲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不仅知道,还默许这件事的发生。”

  语气变得越发冰冷:“此人对父亲来说定极为重要。”

  温故沉吟片刻,随之点了点头。

  家主并非感情用事之人,若是决心包庇,只能说此人在他眼里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景家的名声。

  可谁对家主来说能重要到如此地步?重要到封锁消息也要隐瞒,用门下弟子的命去换也毫不吝惜。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后山山脚下,天色渐暗,温故拉了下缰绳,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温故道:“到了。”

  这些动作的意思很明显,他在赶人。

  他不太想让景辞上去,也没有从景辞手中护住景容的把握。

  趁现在景辞对自己还算百依百顺,温故自然是得寸进尺:“你可以回去了。”

  景辞面色凝了一下。

  若是以往,温故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他该舍不得才对,怎么这会像是巴不得自己走?

  诧异之余,只见温故抬手整理了一下长发,虽然一向知晓温故那张脸甚是不错,可看着那张脸沉在暮色里的时候,景辞的心脏还是骤然停歇了一下。

  他不禁想,若温故有灵根,不知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只是,可惜了。

  而在温故抬手的时候,外袍衣袖滑落,一道早已结痂的伤口猛然撞进景辞的眼中。

  景辞恍然,瞬间悟过来温故为什么对待他会这么冷淡,但也不过是区区小伤,怎么还挂怀如此之久?

  默然片刻后,景辞妥协道:“也好。”

  “不过,”景辞起身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故:“关于那人,你可有想到谁?”

  温故未置一言,摇了摇头。

  景家势力盘根错节,多的是温故不知道的事,家主重视谁轻视谁,很难推测出来。

  可看景辞这样子,难道是有了怀疑对象?

  尽管温故并不关心那人是谁,但他还是抬头冲景辞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景家车队也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味道,景辞在这时微微张口。

  “景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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