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这么一问,温故才醒了神,看来走神走得有些远。

  他嘴角带了点弧度,把手挪开,温声道:“还疼吗?”

  景容垂下眼,眸子往温故那边一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呢?”

  问的是肩上被咬的地方。

  还知道关心人呢,温故的眉眼柔软下来,微微一笑:“有点。”

  景容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咬住下唇,又闭上眼睛,看上去很为难,但偏偏一个字也没再说。

  这样子看得温故有点想笑,他叹了口气,端起水盆,起身道:“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屋外雨疏风骤,屋内沉闷寂寥,还有些安静。

  良久,景容嘴里才蹦出个字。

  “草。”

  * * *

  “少主,我是来救你的。”

  “我是温故,以前见过的,你忘了吗?”

  “别担心,家主找不到你的,我会保护你。”

  “我带你离开这里。”

  “看到这下面了吗?那里就是你的归宿。”

  “景容,去死吧!”

  “……”

  劲风过耳,凄厉可怖的声音从下往上蔓延,几乎穿透了耳膜。

  景容眼皮很重,他用尽力气才勉强睁开双眼。

  而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另一副场景。

  天色阴沉晦暗,只见眼前之人双眼圆睁,眼白爬满血丝,一张几近疯魔的脸被灵气所掩住。

  身上的灵气尽数散去,眸中所显的之人也越来越模糊,最后被黑暗所吞噬,什么也看不清了。

  当满眼的黑暗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种满灵药的院子。

  这里有细微的柔风,灵药在风的吹拂下,散出点点碎光。

  景容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微弱的光点,光芒随之淡去,然后他闭上眼,感知到了不远处发生的事情。

  温故要死了。

  他看到林朝生往温故的方向挥了一剑过去,如果温故是修仙之人,他只会流点血,但温故不是,他只是个普通人。

  ……会死。

  眼前的一切再度轮换,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细细密密地席卷至全身各处。

  无数的过去和零星的现在相重叠,零零碎碎地涌入脑海,景容分不清到底哪些是过去,哪些是现在。

  “难道你愿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吗?”

  “这股力量会让你一生遭受苦难,最终不得好死!”

  “即便这样,你也要复仇吗?”

  “来吧,走进只属于你的永夜。”

  “……”

  像是恶魔耳语,又像是自说自话。

  上一世,景容很迟钝,总是懵懵懂懂,选择的每一条路都像是别人预设好的。

  所以后来他总觉得该早点接纳这股力量,早点复仇,早点让解决掉麻烦,顺带着,早点因反噬而死。

  死过一次,就不会畏惧这个终将到来的结局。

  他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所以这一次,他提前做了选择。

  这股来自禁地的力量,在世间一切法则之外,无从溯源,无从化解,甚至无人知晓。

  景容独自立于天地间,疼得睁不开眼睛,脚腕处不断袭来阵痛,他只能无力地跌坐下去,身前的草木也以极快的速度尽数枯萎。

  于是,和上一世一样,纳入这股力量之后,他又一次进到了那个无法挣脱的梦境。

  那是个很黑的地方,没有光亮能透进来。但景容知道,这黑暗的归处是在埋骨之地,那个名为禁地的地方。

  梦境越黑,浑身的疼痛就越入骨,诅咒之力也越发无法控制。

  在一个醒不过来的夜晚,也许是夜晚,景容也不清楚,也可能是白天。他只知道那天,他压制不住这股力量了。

  大概就是在那天死掉的吧。

  撕裂般的痛苦再次袭来,熟悉的,令人厌恶的。

  可忽然之间,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一双温暖的手忽然如羽毛般轻柔地覆在他的胸口处,然后很轻地拍了一下。

  又一下。

  暖意随之蔓延开来,撕裂般的疼痛也随之淡去。

  景容下意识伸手握住,生怕晚一刻这股暖意就会消失不见。

  触感很温热,是从没体会过的安心。

  恍惚间,景容睁开眼,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最终定格在一张清冷柔和的侧脸上。

  “温故……”

  是温故,只见他侧头趴在床边,呼吸平稳地起伏着,像是睡得正熟。

  明明睡得熟了,手却还是会时不时轻拍一下,安抚这个刚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的少年。

  景容身体顿时僵硬了一下,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静止了一般。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许久,屋子里透着丝丝凉意,月光平缓地铺下来,落在景容的眸子里。

  景容的眸子很怪异,总是漆黑无比,黑沉沉的,什么光都照不亮,哪怕白天在日头底下,也如死潭一般。

  而这一刻,却映上了点月光,尽管那光微弱到几乎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景容微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

  “你不是他……对不对……”

  话很轻,轻到像是在问自己。

  他定神地看着温故,似乎是想听到温故的回应。

  但温故不可能回应得了他,睡着了的人怎么可能会应人呢?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问出这话之后,温故的睫毛颤了颤,像是下意识的:“嗯?”

  景容惊了一下,赶忙别过头。

  可在这之后,身后全然没了任何动静,景容这才又回过头。

  说起来,这声“嗯”轻到几乎没有,其实倒更像是一种幻觉。

  没由来的,景容松了一口气,但他仍旧抓着温故的手,直到意识重新模糊,也没有放开。

  翌日。

  温故是落枕落醒的,他的手被景容用双手轻轻握住,宛如虔诚般的姿势一样,贴在景容的心口处。温故的脖子酸痛得不行,抽回手锤了好几下脖颈才睁开眼,全然没注意到在抽出来之前是怎样被握着的。

  景容睡得沉,怀中的手抽离了出去,他也没意识到。他面向温故侧躺着,双腿微屈,这样的姿势在书里都是这样解释的:说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这样睡。

  可不是没安全感么,大半夜又是发烧又是做噩梦的,光是给他降温都折腾了大半宿,安抚了好久才安静下来。

  这会儿倒是睡得沉了,可温故却困得厉害,他打了个哈欠,视线在无意中又瞥到了景容的脸。

  因为靠得极近,温故能看到景容长长的睫毛,还在轻轻颤动。

  ……真是个睫毛精,像妖精一样。

  当“妖精”这词一冒出来,温故的嘴角就抽了一下。

  他在一瞬间似乎就收到了来自禁地的死亡邀请。

  摩挲着脖颈,迈着虚浮的步伐往外走。

  不出去倒还好,一出门,温故就差点当场倒下去。

  昨天找景容慌了神,没有太过在意院子里种的野菜,经过一晚雨水的冲刷,别说枯草了,现在连灰烬都见不着一粒。

  没了,全没了。

  这就真的很糟心,想起景容这大崽子顿顿闹着要吃草,温故就觉得头疼。

  这回连草都没得吃了。

  看来……只能吃肉了。

  肉菜上桌的时候,温故很是担忧,他觉得景容完全会像上次一样,筷子一扔,再把头一转,冷冰冰地来句:“我不吃!”

  毕竟景容这人难伺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穷苦人家竟也有这么一天,连吃肉都要被嫌弃。

  说句进阶版“何不食肉糜”都不过分。

  可没想到的是,扶景容坐到桌边之后,只见景容默然拿起筷子,一句话都没说,就埋头吃了起来,一口,又一口。

  没有挑食,吃得很认真。

  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反倒有些乖巧。

  这个主角,怎么突然这么乖?

  温故突然就感受到了什么是养崽的快乐。

  当然,前提是这崽听话不咬人,否则就另当别论。

  因为昨夜又下了一夜雨,所以吃完饭后,温故就背上了背篓,准备又去捡蘑菇。

  在这个修仙界,他对捡蘑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修仙界的蘑菇有点野性,个头奇大无比,蘑菇自带的腥味很重,煮熟后总要淘洗好几遍,才能把这股野味洗掉,吃起来才会好吃。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着几株野菜带回来种给景容吃,毕竟那东西,实在是太容易种活了。

  虽然昨天死得也蹊跷。

  离奇是离奇,可在穿书这件事的面前,这点小事就根本排不上号,所以温故并不怎么在意。

  比起这个,更让他在意的是,正准备往外走的时候,衣服被拉住了,一回头发现景容坐在床上望着他,一双黑沉的眼睛噙满兴致:“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如果昨天在崖边清醒过来是个巧合,那晚上的事情就不太可能是巧合了。

  景容又拉了一下温故:“我要去。”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温故能帮助自己压制这股力量,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故垂下眼,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取下背篓。

  景容愣了下,抬起眼来:“你干嘛?”

  不去了?

  景容腿脚不便,要跟着一起上山,坐轮椅是不现实的,毕竟山路不好走,哪哪都是小山坡。所以温故不同意,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不想带自己去,所以干脆就不去了。

  这些景容他自己都知道。

  但他就是觉得莫名烦躁。

  放下背篓后,温故背对景容俯身蹲下,转头却对着景容扬了扬下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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