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果子往下一滑,景容惊了一下,反手又握住了果子。

  这样毫无道理的理由,却有种奇怪的力量,能叫人静下心来。景容歪头又一次打量起温故,生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摸了摸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故的侧脸,抬手一口一口咬着吃。

  饭做好之后,景容却憋着气,别过脸,看都不看桌上的肉一眼。

  “我不要吃这个!”

  辛辛苦苦做的水煮肉片,想给病人改善伙食,没想到如此不知好歹,挑食挑到这个份上。温故默了一会儿,正想开口,只见景容抬手指着菜板上未切的野菜,说:“我要吃草!”

  温故:“?”

  他究竟是坏了腿还是坏了脑子?

  见温故迟迟没动作,景容有点收不住那股子专横劲,又道:“听见了吗?我!要!吃!草!”

  温故:“……”

  无奈地应了声“好”,放下碗筷,起身去烧火热锅。

  平心而论,野菜确实口感尚可。像小少主这般身份的人,过往年间也一定不曾吃过这样“奇特”的吃食,一时图个新鲜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景容脸上的表情便立刻敛了起来,轻压眸光,视线黏稠地投在温故的身上,像紧盯猎物的毒蛇一般。

  被盯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视线汇聚的那一瞬间,景容立马移开目光,那双阴沉的眸子顺利逃开捕捉。

  温故后知后觉地回过头。

  是错觉吧?那种突如其来的恶寒感……

  不多时,一盘冒着热气的炒野菜便放在了景容的面前。他动筷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的样子,看着竟有些乖巧,全然没了先前的跋扈。

  刚才的那一出,虽说有些无理取闹,可现在他吃得这样认真,倒叫人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说到底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院中。

  温故翻开图鉴,比着上面的几个图案再三确认:生长环境苛刻,出土即断灵气,无法被移栽成功。

  早些年间,修仙之人为了提升修为,只要一听说哪里有灵药,全都疯了似的去取,毫无节制又无人栽培的结果就是,直接导致现今的修仙界灵药匮乏,大多高阶灵植已经消失不见。

  等到灵植们死的死,无的无,各仙门才追悔莫及。以至于后来出这些关于灵药的图鉴的时候,他们就变得尤其谨慎,生怕死里逃生的灵药被当成杂草,一铲子下去就绝种了,因此断然不会有画错或者写错的地方。

  好几种在书里被标注了“高阶”“珍稀”字眼的药草,写着“绝对不可能成活”的肯定句,却在这片刚开垦的土地上长得宛如杂草一般茂盛。

  不管确认几次,温故还是觉得和画中一模一样。

  不过他的面色看上去却有些许凝重,因为这些灵药里头,除了他移栽过来的,还自顾自长了些旁的药草。这药草,书里也有介绍,用于合欢之时,效力持久,长得还和一味治伤的灵药极为相似。

  温故一时区分不开,也就不敢拿来用在景容身上,若能治伤倒也罢了,但若是合欢那味药……

  他回头看了景容一眼。

  就真是想都不敢想。

  就在这时,山间忽然惊起群鸟,往天空散去。

  温故站起身,拧眉看向山间。

  山中向来平静,灵兽也不在白天出没,自从他来到后山,还从来没见山里有过什么异动。温故放下书,慢悠悠地走了出去。日头的方位偏移了几分之后,他离屋子已经有了些距离。

  木质滚轮压过木地板,然后压在蓬松的土地上。余光瞥见温故离得远了些,景容才坐着轮椅来到长满坞禾草的这块地。

  碎光时隐时现,迎着风散向天空。

  景容停在一旁,目光灼灼地望着这片地,掺着药味的灵气铺散在四周,感官一阵轻松。

  随后,他垂下手,指尖缓缓移向一株坞禾草。

  碰到坞禾草的瞬间,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忽然从指尖流出,与此同时,那株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很快便衰败了。

  景容一惊,赶忙收回手。

  这是……诅咒?

  上一世的惨厉结局不够赎罪,所以才重活一世,来延续这罪恶的一生吗?

  景容垂下头,细碎的头发滑落下来挡住眼睛,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所以哪怕是重生,也是重生在这什么都已成定局的十八岁,前路漫漫,但每一处选择,即便是再来一次,景容觉得自己还是会那么选。

  那些该死的人他还是会把他们杀死。

  不合时宜的,温故的面容忽然在脑海中浮现。

  那这个人……也要死吗?

  景容迟疑了一下,正在这时,他忽然感知到几处分散的灵力正往这边靠近。

  他下意识喊道:“有人来了!”

  可他一回头,温故已经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另一边。

  温故沿着小道走出了老远,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处峭壁上长着棵高阶灵药,而那棵灵药的周边,不怎么珍稀的药草也一株又一株。

  话虽如此,可这些算不上珍稀的在当今世上恐怕也是很难求得的。

  简直是撞了大运。

  当然,前一秒还觉得自己运气好,后一秒他就不这么觉得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本来是来查探山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异样的,被那株药一吸引,正事都给忘了。

  密林之中,两个身着景家弟子服饰的人抬着一个大麻袋,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一人拽着一角,正吃力地往更深处走去。

  走在前面的那人是景家的内门弟子,受景容他大哥管束,叫林朝生。温故刚穿过来的时候见过一面,看他探头探脑查看周遭情况的样子,看上去反正不像是在做什么好事。

  林朝生别过头,腾出手用剑划开前方挡路的树枝,然后对后面那人道:“动作快点。”

  后面那人铆足了劲,又将大麻袋往上抬了些,闷声道:“师兄,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非要弄到这里来?”

  林朝生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照办就是了,剩下的别多问。”

  后面那人“哦”了一声,继续吃力地往前走,走了没一会儿,又道:“师兄,你说少主他还活着吗?”

  林朝生:“……”

  他不耐烦地看了后面的人一眼,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冷哼道:“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后面那人本来在好好走路,闻声忽然趔趄了一下。

  这一趔趄,布袋子往下一滑,将这人的脸露了出来。

  暗处的温故看到这张脸,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可是看到这张脸的这一刻,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应出现在心间。

  就好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林朝生被那人这么一晃,差点直接脱手,好在他修为还算高,立马就又拿稳了,回头臭骂道:“这东西不能落地你不知道吗?还要我说几次?”

  “我也真是倒了大霉,居然让你跟着我来!没用的废物!”

  见林朝生发火了,师弟耷拉着眼皮,用力拽紧了麻袋,委屈地道:“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走到一处大斜坡的时候,两人都停了下来。

  林朝生腾手把剑递给师弟,极为不满地扫了眼他,然后把大部分麻袋的重量抗到了自己身上。

  山路崎岖,前方坡路也多,他在这种时候抗下几乎所有重量,显然是怕这位师弟误了事。

  心里一烦闷,林朝生就有些停不下嘴:“就你这样的,连个麻袋都拿不稳,怕是一辈子都只是个下等外门弟子!”

  师弟一听,撇了撇嘴,不满道:“我至少比姓温的那个废物好点吧。”

  林朝生:“你就不能找个强点的人比较比较?”

  师弟却不以为然:“比他强就够了。”

  林朝生冷哼一声:“我倒觉得你还比不过人家呢。”

  师弟愣了一下,“我哪里比不过他了!”

  林朝生反问起来:“那你哪里比得过他了?”

  “我……”

  师弟想了半天:“我有灵根!他没有!”

  这话引得林朝生一笑,还笑得有些微妙:“可人家好歹是温家唯一的血脉,还颇懂取悦主子之法,若非突然生了场恶病,他恐怕早就已经上了主子的床榻,你呢?”

  他们口中的主子是景容的大哥,景辞,同时也是迫害景容的人。

  温故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在这荒山野岭清冷地过一辈子,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只是偶尔遇见个人都得在他面前这么说一通,听着也怪烦人的。

  不过也还好,温故可以接受。

  而另外两人那边,话头这么一开,师弟倒是沉默了下去。

  林朝生只觉身上抗起的重量越发重了起来,他正想再说师弟一顿,一回头,视线却忽然隔着师弟落向温故这边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温故反应速度极快,立马猫了下去。

  林朝生忽然停住,师弟走了两步没走动,瞧了林朝生一眼,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望去:“师兄,怎么了?”

  林朝生的目光冷了冷。

  他站定之后,将麻袋一股脑堆到了师弟的身上,然后抽出剑,一言不发地往温故藏匿的地方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温故顿时屏住了呼吸。

  就在林朝生离温故只差毫厘的时候,周遭忽然黑气弥漫,厚重的气息一层一层铺落下来。

  这黑气来得诡异,超出了林朝生的想象,以碾压的方式将他的灵力压制了下去,灵剑应声而断。林朝生顿时动弹不得,闷声吼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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