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沁对顾言煜的态度好像发生了一点改变。
这种改变很细微, 轻易不会让人察觉到，顾言煜放了太多的精力在他身上，因此感觉到的比别人深刻, 也比别人敏感。
首先是两人碰面的次数增多了。
之前除非是顾言煜隔三差五往猫眼里看一眼, 随后在姜沁打算过来时, 主动打开门挽留他。
后来有一次，他竟然听见了姜沁的敲门声。
这还是姜沁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尽管姜沁敲门来找他，只是为了借一样生活用品。
不过, 要是换成从前，姜沁的家里缺了什么东西, 恐怕宁愿下楼去买, 也不会敲开顾言煜的门。
更幸运的是，那样东西顾言煜家里还正好有。
姜沁拿着借来的东西, 问道：“你最近不着急用吧？”
“嗯？”顾言煜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连忙道，“不着急。”
于是姜沁就把那样东西拿走了。
顾言煜注视着他的背影，姜沁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 他们这里已经正式进入冬季, 但是家里有暖气, 不需要穿多么厚的衣服, 因此姜沁的身形还是比较明显的。
从身后看着他, 也能感觉到他的肚子鼓出来一个线条。
在顾言煜和姜沁重逢后, 姜沁的妊娠反应就已经结束了, 因此顾言煜没能见到过姜沁特别难受的样子。
在姜沁难受时，他没能陪在姜沁的身边。
顾言煜的眸光闪了闪, 等着姜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才关上家门。
从那之后, 顾言煜就发现，姜沁偶尔会来他们家门口站一会儿，频率比以前高。
为了不给姜沁那么强烈的窥视感，顾言煜没在家门口装摄像头或者电子猫眼，在他想要看见姜沁时，都是对着猫眼去看，或者把门偷偷开一条小缝隙。
如果姜沁家里有什么动静，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但那样做，也有个不太好的地方，就是很多时候，他其实会错过姜沁的动静，能碰上的时候少之又少，也讲究巧合和缘分。
正是有了之前的频率做对比，所以姜沁来他家门口的次数增多，是很直观的。
顾言煜并不是每次都会出去，这样会暴露他一直盯着姜沁家门口的事实。
默默的观察，又让他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要是姜沁之前对他是漠不关心的话，现在姜沁对他，好像多了许多的纠结和犹豫。
上前一步带着踌躇，后退的时候又不坚定。
好几次顾言煜都看见他走到门口举了起了手，最后又放下，安安静静回了家。
尽管不应该，顾言煜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期待。
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病告诉了姜沁，姜沁才有现在的这种反应吗？
但是姜沁的这种反应代表着什么？是对他心软了？
事到如今，顾言煜甚至不敢奢求，姜沁对他产生什么喜欢之类的感情。
不过，如果姜沁真的对他心软，顾言煜也依旧高兴。
哪怕是可怜他呢。
可怜他也没关系。
在姜沁又一次“不经意”走过顾言煜的家门口时，顾言煜忍不住打开了门。
姜沁一愣，表情有些呆滞。
顾言煜并没有戳破他这段时间假装不经意的路过，佯装镇定道：“巧合，你要出门吗？”
姜沁“啊”了一声，似乎这才想起来他要干什么。
他点了点头，道：“去产检。”
他怀孕的事情，在他和顾言煜之间，一向是比较微妙的，但每次嘴比脑子快，还是避不开这个话题。
顾言煜听见他这么说，思考了片刻。
他在衡量姜沁能接受的尺度，还有他的话会不会冒犯到姜沁。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做产检？”
姜沁点了点头，以为顾言煜是在说崔音彤不尽责，解释道：“崔姨每天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没付她工钱已经很过分了，产检我一个人也能去。”
“我知道，”顾言煜道，“我的意思是……用不用我陪着你去？”
他问完后，觉得姜沁应该不会接受。
根据他重新对姜沁的观察，除了他实在做不到的事情姜沁会麻烦别人，剩下他一个人能完成的，绝对不会多麻烦任何一个人。
姜沁的性格很独立，非常独立。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其实互相麻烦才是常态，也能增进相处时的感情，但姜沁完全不会来这一套。
可能这也是他朋友不多的原因。
而能和他成为朋友的人，全部都是帮助过他，解决他完全解决不了的大事的人。
姜沁对这些人的容忍度也非常高。
假如姜沁能够学会人情往来这一套，其实他的朋友应该不会少，甚至有许多人愿意和他交朋友。
至于顾言煜，是因为他很早的时候就发现，很多和他交朋友的人，要么是冲着他的好家世，要么是为了在他身上图谋点什么，试图得到他的帮助。
这种的人见多了，顾言煜也没什么交朋友的想法了。
出乎意料的是，顾言煜在问出来时，已经做好了被姜沁拒绝的准备。
结果姜沁犹豫了片刻，竟然点了点头。
顾言煜似乎怔住了。
姜沁说着去产检，结果到要走时，才想起来，医院的记录本没拿，各种证件也没拿。
他尴尬了一下，“麻烦你稍等片刻。”
顾言煜肯定是会等着的。
哪怕是姜沁是故意折腾他，说了个谎，让他在门口站上几个小时，他恐怕都不会离开。
但姜沁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姜沁把东西拿好出来，发现顾言煜站得笔直。
他不自在道：“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顾言煜接着走到了他的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顾言煜似乎是想和姜沁搭话的，但是几次欲言又止，视线放在姜沁的肚子上时，话都咽了回去。
两人坐在车后座，中间隔着的距离还能再坐一个人。
出租车司机从后倒镜看着他们，好几次都觉得这两人苦大仇深，关系也没多好，气氛也很僵硬，不像是去医院，倒像是去民政局。
去民政局离婚的。
这师傅还把姜沁给认成了女人。
他主动问道：“大妹子，怀几个月了这是？”
姜沁才开始还没意识到师傅是在问他话。
这段时间出门，他没少遇见这种窘境，之所以说是窘境，是因为他一开口说话就会暴露性别。
被人认成女人，他觉得这没什么，也不觉得是种耻辱。
但开口后要是吓到别人，或者别人因此觉得怪异……这是让他窘迫的点。
他不说话，别人还会觉得他没礼貌，目中无人。
幸好这时顾言煜主动把话接了过去。
“六个多月了。”
这种有人解围的感觉，还是令姜沁很新奇的。
同时，他也因为不用开口而觉得长松一口气。
司机还以为他俩感情不好，没想到男方倒是还肯说话。
他又自动理解为了姜沁孕期情绪不好，所以才不愿意说话。
“六个月啊，那小孩都会动了，距离生也不远了，”司机道，“想当年我老婆怀孕那阵儿，对我是横挑眉毛竖挑眼，怎么看我都不顺眼，她们这孕期激素分泌的和平常不一样，脾气也变得和平常不一样，等到孩子一生，就
什么都好了。”
顾言煜听懂了他的意思。
倒是姜沁，还一知半解，对着司机的话感到好奇。
“没有，他脾气很好，”顾言煜道，“现在就非常好。”
司机“啧啧”两声，没再说话了。
这两人，看着跟吵架了似的，结果没看出来感情还挺好。
医院很快就到了，顾言煜付了钱，扶着姜沁下车。
姜沁戴了围巾，遮住了他的脖子和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由于他的眼睛太漂亮，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生又很多，不细看的话，都会以为他是一个高挑的怀了孕的女人。
在姜沁下车后站稳后，顾言煜收回了手。
其实他很想摸一摸姜沁的头，或者握住姜沁的手，捏一捏他的脸，看着他睫毛上下忽闪，眼神放在他的身上，用很专注地神色看着他。
但他没有资格去触碰姜沁，也不可能看见姜沁用一种开心的目光盯着他。
这都是做梦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进去医院后，还是之前的医生给姜沁体检。
这个医生非常深刻地记住了顾言煜，看见顾言煜和姜沁一起来，第一反应是站起来维持秩序，生怕顾言煜又闹起来。
但意外的是，顾言煜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素质骤然间提升，和之前追着姜沁质问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医生本来想赶顾言煜出去。
顾言煜清楚，他恐怕已经上了医生的黑名单，倒是也听话，让出去就出去了。
倒是姜沁道：“他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医生震惊道：“你确定没关系吗？”
姜沁态度笃定，“不会再发生上次的情况了。”
医生的视线在姜沁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打量顾言煜，上次他就已经猜到了两人的关系，所以现在这算是：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更不方便插手。
“行，”医生道，“要是再发生什么状况，你立刻出去，听见没？”
顾言煜这段时间挨得训，比他前半辈子受过的训都多。
但因为姜沁受训，他不觉得丢脸，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甜蜜，盯着姜沁的表情也很柔和。
医生给姜沁做彩超时，顾言煜第一次看见了孩子的脸。
小孩泡在羊水里，皮肤都是皱皱巴巴的，也看不清五官，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孩子的形体，没有畸形，很健康。
如果说，人对于成为父母感触最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一定是这个孩子具象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顾言煜感觉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给击中。
好像是小猫的爪垫，在他的心脏上摁了一下。
反观姜沁，倒是习以为常，他盯着显示器上的孩子，表情是沉淀下来的柔软。
他外面那层坚硬的、透明的外壳，每次看见孩子时，都悄然无息地碎掉一小片，把最真实的他给暴露出来。
顾言煜垂头看他时，正好看见姜沁的表情。
一个十分陌生的姜沁。
顾言煜到底还是没忍住，他的手伸出手，放在了姜沁的手背上，只是轻轻地贴着，虚放在上面。
姜沁回神，看向他。
顾言煜嘴唇动了动，“对不起。”
他想说的有太多，让姜沁无意间怀孕，在姜沁的孕期又伤害了他，害他住院保胎，他控制着姜沁，让姜沁没什么自由可言。
太多太多，各种情绪汇聚到一起，五味杂陈。
但姜沁似乎把那些都忘了，也没搞懂顾言煜忽然间道什么歉。
很多人在受到伤害时，痛苦的记忆往往比被爱的记忆要深刻，施暴者转头就忘，受害者却会深深记着，一遍又一遍的去反刍。
在这一点上，姜沁和顾言煜似乎颠倒了。
他们之间，好像是顾言煜这个伤害的加成者要更痛苦，而姜沁没能当场报复回去的事情，后来索性就全部忘记了，也不会去抓住不放。
现在变成了顾言煜过意不去从前的东西。
回到家之后，两人就分开了。
顾言煜这个“男友”只充当了一日，去医院的路上和在医院时，他都非常尽心尽力对姜沁付出，他享受着别人把他当成姜沁男友的感觉，但是等到回家后，就被迫打回现实。
姜沁道：“今天谢谢你。”
顾言煜微微一顿，“你永远也不用因为这件事而对我道谢。”
这都是他该做的，之前的缺席才是最不应该的。
姜沁心里想的是，这个孩子已经和顾言煜断开了关系，道谢还是需要的。
但他能感觉到，从医院出来后，顾言煜的情绪又开始不对了。
顾忌着顾言煜的病，姜沁道：“你早点休息。”
顾言煜点了点头。
姜沁转身想走。
“姜沁。”顾言煜犹豫着叫了他一声。
姜沁闻声看向他。
顾言煜问：“等生孩子的时候……让我陪着你去，行不行？”
他的语气漂浮，带着几分的祈求，好像害怕姜沁不答应他。
接着，他又补充道：“我绝对不会打扰到你，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在病房门口待着也行。”
姜沁想了想。
在顾言煜紧张的沉默中，姜沁缓缓点头。
“好。”
*
眨眼间又过去一个月，春节将近，姜沁怀孕七个月，距离进医院还剩一个多月的时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生孩子的时间应该是在情人节左右。
也幸亏是在冬天。
生孩子的伤痛不会因为季节减少，却会因为季节而增长，比如如果是在夏天，很有可能为了不吹风而裹着厚被子，小孩子也要被包的严严瑟瑟，姜沁了解到，很多孩子因为这种操作而捂出来过痱子。
他不了解这是什么原理，但是根据崔音彤的透露，她说这是传统。
冬天则好很多，没有夏天那么难受。
随着日期将近，姜沁罕见地紧张起来。
他很少因为什么事情而日夜紧张，放不下来心，夜里还会做梦，有时候是梦见起雾了，浓雾中有孩子的啼哭声，他走啊走，就是找不到孩子在哪里。
有时候梦见低下头时，看见自己的肚子平坦了，但孩子却不见了。
——可见焦虑成了什么样。
日夜睡不好的情况下，他自然也顾不上顾言煜了。
他不去找顾言煜，顾言煜也不敢来找他，现如今顾言煜在他的面前依旧小心翼翼，生怕惹他哪里不快，遵守着他对姜沁的承诺。
一个多星期，顾言煜都忍了下来。
也许是习惯了和顾言煜联系，姜沁偶尔会看一两眼手机。
头两天顾言煜有试探性和他发过消息，姜沁有时候是在睡觉，有时候是在忙其他的，等回复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久而久之，顾言煜似乎是怕他烦，一天才发一条。
还都是早晚晚安那种。
姜沁心想，这是在他这里打卡呢？
顾言煜只给他发消息，又不来找他，姜沁就没放在心上。
这一天，姜沁接到了温嘉泽的电话。
温嘉泽也很久都没联系他了，上一次给他的宝宝买完衣服后，姜沁给他拍了照表示收到了，两人就再也没发过消息。
温嘉泽有意的在控制着和他聊天的次数和频率。
不过，这次隔得时间够长了，长到他的心情也都平复的差不多。
他对着姜沁道：“我回国了，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
姜沁一愣：“你回国了？”
温嘉泽很坦
诚地“嗯”了一声：“算了算日子，距离你孩子生下来也没多长时间了，想来看看你。”
他过来看望，姜沁自然是欢迎的。
不过，姜沁道：“我最近不是很想出门，你能来我家吗？”
温嘉泽很快明白了过来。
姜沁现在的身体不方便，他把姜沁给叫出去，确实是考虑的不够周全，而且孕妇需要忌口的也多，怎么着都不如在家里吃安全。
温嘉泽开了个玩笑：“我只是想着你未必欢迎我去你家，所以才想把你约出来，不好意思。”
姜沁认真道：“没有，不会不欢迎你。”
于是就这么约好了日期和地点。
温嘉泽来的那天，又带了很多的礼物，大包小包进来的，崔音彤对他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还做了很多的菜。
距离他上一次和姜沁表白，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的时间。
两人也是在那之后第一次见面。
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姜沁根本没把那件事给放在心上，而温嘉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理，也已经调理好了，似乎已经把姜沁给放下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说深厚也没多深厚，真要成了恋人，可能反倒更尴尬，不如做朋友舒服。
一顿饭吃完，温嘉泽就该走了，没有久留。
崔音彤挽留他，“干什么这么着急走？不再多玩一会儿？”
温嘉泽笑着道：“下午的飞机，确实得走了。”
姜沁起身去送他。
两人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儿。
这天的电梯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又或者有人在使用电梯，一直等不到电梯来他们这一层，站了很长的时间。
姜沁疑惑道：“电梯坏了？”
他打开物业群看了一眼，发现没人说这件事。
温嘉泽道：“我走楼梯吧，你们楼梯间在哪？”
当初邹俏考虑到姜沁怀孕，没买太高的楼层，以防出了事方便医生来。
姜沁陪着温嘉泽走到楼梯间。
温嘉泽道：“就送到这儿吧，你不方便就别下去了。”
姜沁道：“那我看着你走。”
温嘉泽听见他这句话，笑了笑。
“别表现的这么好，姜沁，”温嘉泽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断了对你的想法。”
姜沁闻言，“啊”了一声。
温嘉泽看着他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他似乎在想一些很复杂的东西，在今天见面到现在为止，他虽然一直笑着，但其实没有对姜沁露出他真实的情绪。
这一刻，某种复杂的感情流露出来，他一时间没能抬腿走人。
“其实，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温嘉泽道，“我有去想我们之前的事情，也想过温家和顾家挨着的时候，我们每次的相遇，因为想的够多，每件事都拿出来思考过，所以我始终想不通一件事。”
姜沁问：“什么事？”
温嘉泽道：“我问你，不是想得到什么，只是想证实我的想法，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能不能如实告诉我？”
姜沁没怎么想，脱口道：“好。”
他毕竟还欠着温嘉泽那么多人情。
温嘉泽道：“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过我？”
姜沁怔住。
温嘉泽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刚刚答应我不说谎。”
姜沁的沉默时长，长达两分钟之久。
表达爱意，对他这种人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哪怕是已经过去的感情，也显得难以启齿。
但既然已经答应过的事情，姜沁抿了抿唇，还是如实道：“……是。”
一瞬间，他好像从身后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楼梯间里的门，隔绝掉了他们家走廊里的视野，所以他眼前是被挡着的。
姜沁意识到什么，推开了门，看向顾言煜的家门。
他对着那扇门，喊了一声：“顾……言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