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老板白天将我喊了过去,说要给我立个人设。

  现在CICI还没开门,我走员工通道进去,里面只有几个人在场:老板、保洁阿姨、还有一位身高一米八左右的年轻男人。

  男人染着一头浅金色的发,穿着一件水洗牛仔夹克,站在老板身边。老板比他矮半个头,说话时得微微扬起脑袋,老板向我介绍说这人叫韩晓昀,在CICI工作好几年了,我头几周先跟着他学习。

  换言之,韩晓昀将会是我的“导师”。

  两人围着我转了几圈,问了问我的基本信息。老板说昨天店里太暗,看不清什么,今天灯光一照,才看清楚我的脸。

  他评价道:“你的脸太正了,不像是会来夜场的人。”

  这不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大学新生见面会时就有学生会的学长学姐这样说。问过之后,原来是说我长相单纯,像是在图书馆、教学楼、和宿舍间往返的好学生,生活三点一线。我听了心里觉得好笑,我想你们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好学生,池易暄备考时埋头苦读,脸上阴云密布,除了吃饭其余时间像个哑巴。

  我哥很难给人友好的第一印象,尽管他长相上并没有攻击性——他高眉骨,深眼窝,穿西装时头发向后梳去,像个过分年轻的老牌港星。他不是经常笑的人,除非在必要的社交场合,人们容易误会他正在心里将他们划分成三六九等,因此不敢走近,怕被刺扎到脚心。

  然而夜场求职,外表最重要。我怕自己在形象上吃亏,“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不是说‘正’不好吗?”

  老板手拍大腿:“我什么时候说了?‘正’太好了!我们这里就缺你这种……这种……”

  韩晓昀替他把话说完:“缺你这种年下男。”

  “对。现在的人都喜欢反差,你外貌条件挺好,个子又高,形象上稍微做一点改变,就是绝杀!”

  老板说着拿过一把椅子,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

  我像只待宰的羔羊。韩晓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推子,开始推我鬓角两边的头发。老板双手背后,偶尔指点两下,让他不要推掉太多,说还得保留出一点“正”的气质。

  一番设计后,韩晓昀为我拿来一把镜子。我一看,推得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秃。我说这发型在我们学校常见得很,尤其是我们校篮球队。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坏”。

  老板摇头:还没完。

  两人又拿来一把小剪刀,合力给我修了个断眉出来。

  我拿着镜子,左右打量好几眼。这不是我平时会走的路线。

  老板冲韩晓昀使了个眼色,他很快给我拿来一套服装:白色内搭,加黑色机车外套。我刚换上,他又拿来四五个做旧的戒指让我叠戴,说着还给我脖子上挂了根银色的蛇骨链。

  我站起身,在两人面前左右转了转,问:“现在怎么样了?”

  韩晓昀点点头,说:“有渣男那味儿了。”

  我说我不是渣男,我的人设是年下小狼狗。

  设计完形象,老板回去睡回笼觉,他知道我是第一次来北方城市,于是让韩晓昀带我在市里转转。鉴于早上我刚交完房,就马不停蹄地打车来了CICI俱乐部,我手里还拿着那个28寸的大行李箱。韩晓昀让我先把它放到员工更衣室内,下班了再去拿。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他带我去隔壁步行街吃了碗牛肉面,和我讲了讲在CICI工作的注意事项,大多是些常识,比如不要和客人发生过分亲密的接触,不然容易被“扫黄”扫走。

  晚饭过后,我陪他去便利店买了盒鸡蛋和几包泡面。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天空像蒙了一层灰蓝色的纱帘。我们走在回CICI的路上,视野里猛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定睛一看,是池易暄。

  他还和昨天一样,一身黑色西装,衬衫领口笔挺。夕阳落在他的鼻尖,朦朦胧胧。

  现在想来也不意外,CICI俱乐部就在市中心地标旁边,离他公司就几个街区。好在他正靠在一辆黑色奥迪的车门前,背对着我抽烟,似乎想事情想得正出神。

  我立即猫着腰跑到一辆小汽车后蹲着,从车门上沿探出两只眼睛,隔着茶色的车窗玻璃偷偷观察着他。

  现在我和他之间就隔了条马路,属于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个时间点,他肯定以为我已经上飞机了。

  韩晓昀见状也跟着我躲在车后,我俩畏畏缩缩,这会儿倒真像两个害怕被警察扫走的非法分子。

  “谁啊?认识?”

  “嗯。”

  韩晓昀打量着街对面的男人,“你还认识这样的人呢?啧啧……”

  我嗤笑一声,“怎么?太高贵了,和我不匹配?”

  “哎呀,我的意思是说,你俩一看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我没说话。

  池易暄将烟盒、手机、和打火机都放在奥迪车顶,我猜这车是他的。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是想到他终于把我这个麻烦赶回家了,正难得心情舒畅地抽一根烟?

  想到这儿就牙根痒痒。我灵光一现,朝韩晓昀伸过一只手,“借我个鸡蛋。”

  “鸡蛋?”

  “就一个,下次还你。”

  韩晓昀不明所以,但还是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鸡蛋。

  我拿过鸡蛋,小碎步朝前挪了挪,来到车头的方向。

  池易暄依然背对着我,手里的那根烟还没抽完。

  就在这时,我站起身,像个棒球投球手,右手高高扬起,蓄力后,猛地向前扔出。

  鸡蛋飞射而出的瞬间,我立即蹲下身,逃回小汽车后。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啪”,鸡蛋落在他的挡风玻璃上,碎成了一朵黄色的鸡蛋花。

  池易暄听到异响,转过身来,两根眉毛立刻拧成了麻花,他摁灭烟头,绕着车转了一圈,边走边四处张望,我和韩晓昀赶紧蹲得更低。他似乎想了半天都没有想明白这颗鸡蛋到底从何而来,甚至还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怎么,难道还有鸟边飞边下蛋吗?

  然后他解锁奥迪,弯腰从里面拿出一盒抽纸,抽出一把纸巾盖在蛋液上,胡乱擦了几下。

  蛋液穿透纸巾,弄脏了他的手,因为我看到他又抽出几张纸去擦他的手指,越擦脸色越黑。蛋液很黏,我猜他一会儿握着方向盘,肯定心情更差。

  直到他驾车离去,我和韩晓昀才笑出声来。

  “八成去洗车了。”

  “这是你仇人?”韩晓昀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我哥。”

  “你哥?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不是亲的。”我说,“重组家庭,我妈在我小学时再婚了。”

  “哦,难怪关系这么差……”韩晓昀恍然大悟。

  我笑够了,从地上站起身,看着我哥离去的方向,说:

  “其实,原来并没有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