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养徒弟要趁早>第46章 狗吃剩下的饼给我

  余陌对这个小村落了解不多,他上一次来人间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祝家,只有在灵力枯竭将走的时候才细细地将紫陵一带游了一圈。

  他以为此生不会再回到这片山水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和祝家的后人一起重游故地。

  这里和当年的情景没有差多少,山还是箕尾之山,水还是烟波江水,只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换了新的,发生在这里的事换了主角,死物依旧,活物更迭。

  这便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事了,无论你有多少不甘、遗憾、喜怒,在灵魂离开人体的那一刻起,活着的人、事从此与你再无任何关联。

  “义庄我随父亲来过一次,应该还在那里。”祝景灏走在前面道。

  余陌“嗯”了一声,其实他也是知道在哪的,只是他觉得,这个时候让祝景灏带路也不错。

  忘记了多少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微凉的清晨,当时的祝家先祖还是个半路修行的乞丐,蒙头垢面,却长着一张和祝景灏相同的脸,乱糟糟的头发掩着眸光的神采,一根拐、一个破碗就是全部。

  那时的余陌刚从冥界爬上来,初见人间的阳光、山水、鸟雀,以及没有怨气的“人”,他不知所措,就把自己用黑布裹成一团,只露出个眼睛,缩在烟波江的泥滩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会欢笑会抱怨、和冥界完全不同的吵嚷声。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了解到亡魂口中一直挂念的“烟火气”这个词。

  因为挡到了一个壮汉的路,他被一脚踢开。

  在冥界,谁见了他都要敬三分,不光因为他是彼岸的第三个灵,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隐藏着强大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透过红线穿梭杀人于无形,令人不得不防。

  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他的红线悄悄环绕在壮汉的脖子上。

  然而动手的前一秒,他的视线被挡住了——那是一半被掰开的饼。

  乞丐弯腰把他扶起来,道:“吃吧。”

  他没有尝过人间的东西,几乎是狼吞虎咽,乞丐端着破碗到江边舀一碗水,劝他慢点吃,还说以后咱俩一起混。

  他第二天闹了一天肚子,乞丐笑他细皮嫩肉的不会是个大少爷吧。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饼是别人家喂狗吃的,狗吃剩下了乞丐捡到手里,把上面的绿毛毛摘干净给了余陌。

  直到现在,他对饼这种东西仍敬而远之,宁饿死也不碰。

  一个冥界的冥使,一个人间的乞丐,两人一路流浪到岱镇,闷声建了个门派,而后终于有脸有面地迁到烟波江畔定居下来。

  乞丐劝他留下来,他高声回了句“自由无价”,一个人走得干干净净。

  天涯海角,西北江南,一双脚踏遍人间,从未停留。

  少年身姿挺直,乍一看与当年的乞丐毫不相像,但骨子里却是有几分相似。这个人不论轮回多少次,总能和余陌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以各种方式在新的时空里重逢。

  “前面就是了。”绿袍少年回头道。

  余陌拽回飘了八千里远的思绪,笑道:“现在不去,等晚上。”

  祝景灏:“?”

  师尊为什么老是喜欢在夜里行动?

  “夜里来义庄休息的,除了鬼,还有可能是什么?”

  祝景灏懂了。

  所以他们现在白天是故地重游的公子哥,而到了晚上,就摇身一变成为经验丰富的捉鬼道士。

  义庄外的树长得又粗又高,乌鸦也尤其多,盘旋着和他们一样等待夜晚的到来。

  他们找了个高的地方,观察着寻常的生活。

  日头渐渐强了起来,村民们才陆陆续续打开家门,如老船夫所说,大多数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年是极少的。

  他们带着捕鱼的东西快到晌午才出门到江边,等夕阳刚刚沉入云海,他们的身影便从江边返回来了。

  “我记得,以前人们是早出晚归的,为何现在……是捕鱼容易了?”祝景灏凝眉道。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他的疑惑。

  那些将鱼送到押运的船上换到钱早早回家的村民,无一例外立刻插门上锁,将渔网连留下当做晚饭的鱼一起拖到屋子里,既不处理也不生火。

  一群白衣仙风的修士从箕尾之山翩翩而下,他们拦截住滞留在后面的村民,野蛮地从他们身上搜刮钱财、渔获,然后扬长而去。

  婴孩的啼哭、村民的哀求,惹得乌鸦放声欢叫。

  不是捕鱼容易了,而是强盗来得早了。

  祝景灏喉头有一团东西堵塞着,吞不下去呕不上来。

  “还记得我说的么?”余陌道,“万事终有报应。”

  祝景灏松开紧握的双拳,闭了闭眼道:“记得。”

  夜幕毫不留情自江边压到岸上来,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缓缓有烟冒出。

  义庄破败的堂里燃起一柱火光,有些驼背的影子倒映在千疮百孔的窗纸上,嘴巴张合,似乎是从桌子上拿着什么正在大朵快颐。

  “走吧。”

  他们落回地面,轻轻叩响义庄的木门。

  三声落下,里面传出苍老的声音。

  “谁啊?”

  一瘸一拐的守庄人拔下插销,吱呀乱叫的木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旋转幽凉的夜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动老人脸上纵深的褶子。

  门外什么也没有。

  老人藏满污垢的指甲剔了剔牙缝,朝外面啐了一口,骂道:“真特娘/的晦气!”

  而后转身关上门回到了堂里。

  余陌翻身从木门上方跳下来,故技重施,又敲了三下。

  掀开布帘正欲进堂的老人猛地顿住,咽了口唾沫,随手抄过身边的木棍,转身望向漆黑的门口,声音发抖再次问道:“谁啊?”

  死寂的夜晚只有风的回声,回答他的也是风。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余陌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执着拂尘,站在侧边。

  这样看下来竟不算太违和,倒像是真有两把刷子的师父。

  祝景灏在他后面拄着高高悬挂的白幡,上面只写着“退散”两个大字。

  这次门是被粗暴拉开的,随后木棍在空气中疯狂上下左右挥舞,上面还贴了道黄符。

  “祖爷爷姑奶奶大舅伯小婶姨保佑!妖魔退散!我一生积善行德给亡灵送终,虽爱贪些小便宜可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即使……做了些……但那也是迫不得已啊,我的老祖宗,饶了我吧!”

  老头一把跪倒在地,对着满树的乌鸦磕头拜祖。

  余陌带着祝景灏从门侧幽幽现身,道:“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诡异之事?”

  老头的动作戛然而止,抬起头茫然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人,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们是……”

  “我们是专门除灵的道人,”他一甩怀中的拂尘,装得像模像样,“途经此地发现有怨气缭绕,故特来问一问施主。”

  祝景灏努力憋笑,一扬白幡附和道:“此处可有尸体、棺材一类的阴物?”

  老头神情激动起来,往前爬了几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攀住余陌的小腿,“大师!救救我!刚刚……刚刚有东西来敲门啊!”

  “这义庄我是这个月才来的啊!这才几天就遇到了这么些事,早知道就算给我黄金我也不来了啊!”

  他瘫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天哭诉。

  余陌道:“施主莫担心,方才是我们师徒敲的门,没想到才敲了三下就见施主执棍挥舞。”

  “什么?!”老头表情突变,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怼着余陌的脸戳道:“原来是你们敲的?!你们这俩缺德的!大半夜在义庄敲的哪门子门?赶紧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不然,前儿正好空出来两副棺材,给两位岂不正好?!”

  余陌后退几步掩着袖子,躲避老头喷出来的脏东西,脸上是明显的嫌恶。

  老头一通发作,拄着裹了黄符的棍子三步并两步回去关上了木门。

  祝景灏:“师尊?”

  余陌甩甩袖子和拂尘,神秘一笑,战术般转身佯装要走,漫不经心地数着:“三、二、一……”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木门残喘着又被猛然拉开。

  祝景灏:“……”

  好吧,他不该怀疑师尊的能力。

  老头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煞白,枯老的手死死扒着门的两边,惊惧地问道:“你刚才说,你敲了几下门?”

  “三下。”余陌嘴角的弧度更甚。

  “啊……”老头全身没了支力点般滑坐下去,嘴里重复道:“三下……三下……那前两次是谁敲的……”

  祝景灏决定此后唯师尊马首是瞻。

  昏黄的火光下,老头瑟瑟发抖坐在余陌和祝景灏对面。

  “我就知道,义庄这地方不能待啊。”

  他刚给大堂内的土地公上了柱香,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

  余陌传话道:“这边到底是信佛还是信鬼神?”

  祝景灏道:“有些是从外地来的,掺杂在一起,信的自然信,不信的两边都不拜。”

  “哦。”

  怪不得送他们来的那个老船夫念“阿弥陀佛”,这个老头拜土地。

  可问题是,义庄这种地方,拜土地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