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给自己倒了碗水,“别的鬼神供不起啊,还是这土地公能体谅体谅咱。明天说什么我也不在这里待了,挨千刀的张临安,自己没本事,拿我们这些老实人来抵。”
“还说什么免了租税发放补贴,我呸!赔命的买卖!”
祝景灏掏出一块闪亮的沉甸甸的散发着圣光的银子,“不经意”在老头面前一晃,那老头的眼神即刻就黏在上面了。
“两位大师,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老头眼里的光似乎比银子更亮。
祝景灏一笑,转而把银子收回袖中。老头扑了个空,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又缩了回去。
“你是不是吃了死人肉?”
余陌平地抛出个炸雷。
祝景灏:“!!!”
余陌感受到他的反应,笑道:“我说的是他又没说你,你这么激动干嘛?”
“呕——”
“……”
老头眼神游离,嘴角颤抖扯出一抹笑,“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什么死人……”
余陌揭穿道:“你牙上的黑血和肉丝没擦干净呢,也不知道煮煮,生吃多膈应。还有,皮肤挺白,都和死人差不多白了。”
祝景灏:“呕——”
余陌:“别吐我身上。”
他起身匆忙间看到一块竖起的木板,于是丢下白幡跑过去。
余陌:“人的魂还没走呢,你当着人家的面朝人身上吐不太合适。”
说话间祝景灏正好探头看见那里面竟然装着一具尸体!
尸体还没有长出尸斑,只是胳膊、腿都有被切割的痕迹,伤口处血痂模糊,碎肉丝丝连连。
祝景灏再也忍不住,就着木板朝棺材外面:“呕——”
老头脸色白得更甚。
“我只问一个问题,这村子里,那什么仙子是个什么东西?”
老头一下从木凳上跌落,同时清脆的“砰”一声,倒扣在桌子上的瓷碗摔碎在地,还未吃完的尸肉四处飞溅。
原来他们从窗户倒影上看见的,是老头正在吃尸肉。
祝景灏:“呕——”
余陌屈尊降贵给自己的小徒弟递了碗水和一方帕子,后者只接过了帕子。
他倒是神情自若,手指有一下无一下敲打着桌面,等着老头回答。
良久良久之后,老头终于颤颤巍巍开了口。
“我们管她叫水十仙子……那土地公后面,是她的位。”
祝景灏爬起来,对着憨笑的土地公鞠了一躬,嘴里念着“这一拜是拜给土地爷爷”,然后他拿下土地神位,露出了后面的真主。
“我,靠……”
余陌听了眉心一皱,什么东西竟然能让徒弟惊叹。
于是他也起身走到祝景灏身边。
下一秒。
“靠。”
曼珠和沙华现身而出,朝上面看了一眼。
“这……?!”
“靠!这村子里的人挺会玩儿啊!”
那藏在土地公后面的,是一尊春宫血腥雕像。
一个女子纱面半遮,春光半露,位于中间,身边围了众多赤/裸的男子和女子,相互玩着,而那些男子,无一例外胸膛都被破开了,他们自己抓着自己的心,脸上仍是一副乐醉的表情,仿佛剜心只是一种不痛不痒微不足道的小乐趣。
祝景灏:“师尊。”
余陌:“怎么了?”
祝景灏:“想……呕——”
余陌:“……”
估计从今以后小徒弟再也不会想吃肉了。
余陌联想到早晨在船上遇到的那位,心里估摸个差不多了。
“水十仙子除了在江上,还有什么时间、地点会出来?”
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害怕又不得不说:“平常的话我也不知道啊,这仙子神出鬼没。但是!若是哪家有娶亲的事情,有可能,不、绝对会遇到。”
“娶亲?”余陌踱步回到他身边。
“这……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被抓走的男女几乎都回不来,有时候男子会被送回来,但是都没了心,人也是断了气的。”
“哦!”老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试图将驼背直起来,激动道:“前几年回来了一对儿,对!只有他们夫妻回来了!两个人都没死,就是……就是……”
余陌袖中红线飞出,威胁道:“说完。”
“俩人都疯啦!去了再回来的,没一个好下场!可怜了男人的老母亲啊,一把年纪本该享福了还得照顾儿子儿媳妇,亲家俩人受不了刺激也一起跟着去了。”
余陌接着问:“水十仙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专挑红喜日子下手?”
他和祝景灏在的时候,或者说祝家在的时候,紫陵一带从未出现过什么仙子妖魔,有的话也早早被弟子们巡视发现然后收容或毁灭,这水十仙子是近些年来才出现的,空挂着仙子的名号给自己贴金,实际上也就是个妖魄鬼精。
凡事有因才有果,妖魄鬼精的出现也要有个缘由,既然她专挑成亲当日的男女下手,那八成是因为她自己也在成亲当日遇到了什么事,导致死后执念不消,怨气凝聚才成了一方之祸。
老头惶恐万分,跪地磕头,在水十仙子面前议论是大不敬的事情,他是害怕到了极点,万一水十仙子听到了,事后来找,那他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怕什么,仙子不是专挑英俊男子貌美女子下手么,你这把老骨头她看不上的。”
曼珠和沙华趁他盘问的时候,留意着堂里的气息。
余陌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抹极淡的阴气,像是虚弱到将散的魂魄,粗略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于是他朝两人使了个眼色。
曼珠和沙华会意,放出一瓣彼岸花瓣,循着阴气四处寻找来源。
老头对忽然出现的半透明的两人更加惧怕,哪个正经道士会随身带着两个妖怪?心里顿时怀疑起余陌的身份。
想到这里,他欲哭无泪,心神更加慌乱,满脸的褶子都渗出冷汗来,后背更是被浸得透了一块。
“饶命啊……各位神仙……”
丝丝红色的气息氤氲在微弱的光亮里,从旁边一口口摆放整齐的棺材到透着细风的纸窗户,沙华的眼神顺着它的走向来回瞟,跟随它的轨迹嗅着味道。
最后,花瓣拖着红烟的尾巴穿过老头停在了祝景灏的身后。
祝景灏:“……”
他是不是应该稍稍害怕一下?可是他刚刚已经吐得没有力气了。
沙华:“找到你啦!”
红色的网子撒开直奔祝景灏。
余陌眼疾手快放出红线一把把祝景灏捞回来,使徒弟险而又险逃脱了这场无妄之灾。
被勒住腰的祝景灏因为惯性不受控制地身体向后倾,好不容易稳住了,余陌收回红线,强劲的力道戛然而止。
他一把扑到余陌身上,一只手慌忙中按在了余陌两腿中间。
余陌双目圆睁,几百年来从未失态的谦谦冥使此刻表情管理出了些许问题,诡异地沉默了。
“…………”
不该救的,现在就是一个极度后悔。
他们两人一上一下,幸而借着衣袍的遮挡,没有人发现。
沙华还没有意识到她这个举动造成的问题的严重性。
“靠!还敢跑?!”
她吵嚷收回网子又追着那缕红烟跑出了大堂。
曼珠一时不知该不该还在这里站着,然而在看到余陌冰冷的好像要刀人的眼神时,她确信了。
于是一秒不带犹豫地冲出去帮沙华抓魂魄。
祝景灏心脏“咚咚咚”急跳,抬头看了一眼余陌的脸色。
好了,比夜还黑。
这下闯祸了。
“起来。”
不容置疑的声音飘在耳边。
他立马抬起半跪的膝盖,干脆利落拉开距离,眸子四处乱看除了眼前的人,闪躲道:“师、师尊我去外面看看!”
大堂的门被拉开,矫健的身影一步跨出去却被门槛绊了一下。
“……”
义庄的门槛为什么要修这么高?!还有人来偷尸体吗?!
曼珠在外面道:“是为了防止尸变的时候有东西跑出去。”
哦。
老头哆哆嗦嗦只希望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能赶紧离开。
余陌道:“抱歉,今晚可能要在这里借宿一宿了。”
老头彻底失望。
片刻后。
呜呜咽咽的哭声随着三人一同进来。
祝景灏被沙华推搡到前面,低着头像是试探余陌的情绪,道:“师尊,有个魂魄。”
余陌淡淡应了一声。
于是沙华将网中的魂魄放了出来。
淡蓝色的亮光在昏黄与黑暗中格外突兀,老头一想到此时有一团鬼火就在自己面前,承受不住两眼一翻往后倒去。
沙华嘟囔道:“有那么可怕吗?都已经死了的人了。”
鬼火一闪一闪,哭诉道:“我知道你们必定是来带我走的,可是,我不甘心哪呜呜呜呜……我生前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死了被爹娘卖掉换几两银子,我的身子才停了不到两天没下葬,就被这个天打雷劈的守庄人生吃活剥!如此之恨,让我如何能安息!”
“我死不瞑目啊!”
又细又尖的哭声回荡在满是棺材的义庄,给本来就阴森的氛围又添了几分可怖。
“那你想怎样?”余陌问道。
“我要……”
“人死不能复生,也不能干预阳间之事。”曼珠开口提醒。
余陌作为冥使,看惯了世间恩恩怨怨,最烦这种没有眼力见儿一股脑往上扑求他帮忙的鬼了。
沙华听了她的控诉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她补充道:“你可以进他的梦里,使劲吓唬他,可别在阳间胡来,否则干扰了正常生死秩序会遭到报应的,严重的话你下一世也过不好了。”
鬼火霎时间安静下来,默默离余陌远了一段距离。
余陌却站起来,反常地慢慢走近鬼火。
曼珠:“?”
沙华:“?”
他不是最讨厌这种孤魂野鬼了吗?
祝景灏看他嘴角扬起的笑,瞬间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忍着恶心动作迅速地将老头拖到旁边用稻草铺成的简易床铺上。
余陌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将鬼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逼近吓晕的老头。
“做个交易。我问几个问题,你能回答上来我就让你进他的梦,随你怎么吓唬他,只要死不了就行。”
鬼火一听立刻雀跃起来,连连应好。
祝景灏和曼珠相视一眼——熟悉的套路。
这个魂魄才十几岁,自出生起就有了水十仙子的存在了,可祝景灏虽年幼被迫离家,到底也是有了模糊记忆的,那时候这个仙子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