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圣上,贵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太医说是忧思过重,需静养。”

  福宁殿里,徐迁正在回话。

  盛安帝这些日子都歇在自已宫里,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刚刚被掀翻在地,几个小太监正在地上收拾。

  福宁殿内有一处道观,盛安帝才在观内打坐完,命徐迁将他扶出。

  徐迁搀着盛安帝,只感摇摇欲坠。刚才路过案头,也不知哪来的气性,将奏折掀翻,连人都差点甩出去,仿佛随时要跌倒似的。

  徐迁全力托着,好不狼狈。

  “端王呢?”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

  “回……回圣上,端王他……还在昏迷。一个时辰前才回了话,已经有浊物从口中溢出,太医说此乃吉兆。”

  将盛安帝扶回榻上,徐迁犹豫道:“沈大人……还在殿外跪着,圣上可要见?”

  盛安帝不答话,凝神片刻。

  “让蕊夫人过来。”

  徐迁:“……是。”

  徐迁出门吩咐小太监,瞥了一眼跪在殿外的沈昱,感觉苍老了十岁。

  徐迁往福宁殿瞧了一眼,缓步走到沈昱跟前,低声道:“两位沈大人,端王妃如今已经入了大理寺,自有律法定夺。圣上仁慈,还没有牵连沈家一脉。沈大人还是回去歇着吧,自已身体要紧。”

  说罢,也不管沈昱听没听进去,转身回了福宁殿。

  端王妃这件事,着实打得沈昱失了方寸,恨不得掐死女儿,怎会糊涂至此。

  平日吵架胡闹,惹得朝廷上下看笑话,沈昱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祁高扬连自已都不放在眼里,对自已女儿又能有多好呢。

  这些沈昱不是不知道,但下毒是何等大事。闯出如此大祸,还是在祁高扬有心悔改之后。

  原本两个皇子在朝上势均力敌,盛安帝乐见其成。还夸奖祁高扬进步不少,转眼就给毒没了半条命。

  如今剩下的半条命还能不能保住,尚未可知。这哪里是祁高扬的半条命,这明明是沈昱的命!

  沈昱听见徐迁的话,也未挪动。沈俊茂倒是抬了抬眼,“爹……”

  弱弱喊了一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跪在福宁殿,心系在端王府。只盼着太医们能把端王救回来,沈家能判个轻罚。

  朝野上下,都观望着这件事。连原本积极筹备的冬祭,都无人再关心。日子一到,草草祭拜了事。

  祁高煦和齐灼,站在队列前端,将曲州之功绩,呈给列祖列宗。

  也算是正式册封亲王和将军。

  祁高煦此前被祁高扬压下的风采,在冬祭这一天,通通找补回来了。

  众皇子中,有封号,有战功属他第一。对于天赐的机遇,祁高煦内心把沈昱视为贵人,感念他生了个好女儿。祁高扬还用药剂吊着命,不知哪一天便去了。

  眼见盛安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祁高煦难掩心中的得意。仿佛下一次再祭谢神灵,便是他荣登之时。

  而站在一旁的齐灼,也早已向他投诚,冬祭的局面,朝中之人自然看在眼里,领悟在心。

  沈昱因身体不支,祁高煦向盛安帝求情,称沈昱多年忠义,得允已经告假回家。除了端王妃被囚禁,端王府死了一个妾室。这件事好像已经结案一般。

  只一件事,让祁高煦不满。

  那便是递往御宸殿的奏折,但凡有关册立东宫的事,通通被盛安帝按下。

  祁楌晟戴着面具在安王府听了半天的牢骚,很是尽心的行安抚之责。

  “王爷如今只需静待,毕竟病榻上那位,还有多少余岁未可知。其他皇子……年纪又尚幼。实在无需担忧,再者,如今圣上的身体……也只能仪仗王爷了。”祁楌晟把客套话说的很是动听。

  可是那些词,听在祁高煦耳朵里,甚是刺耳。

  等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曾经,他很有耐心。能守在皇陵,静待机会。而这个机会,他也确实抓住了。

  可为什么,明明如今的局面比当时更好了,他却耐不住了呢。

  离成功越近,越是心急。

  他惊觉,齐灼提到盛安帝身体时,他竟想着,父皇要是能像祁高扬那般,躺在病榻上该多好。

  祁高扬的命,如果是老天爷给他的福报。那其他的,是不是得靠他自已争取呢?

  齐灼走后,这个念头,盘旋在祁高煦心头,久久不散。

  “你说,他会做什么?”燕霄在马车上问祁楌晟。

  “不知道。”

  祁楌晟答得有些敷衍。

  燕霄察觉对方的走神,“你怎么了?”伸手握住祁楌晟。

  祁楌晟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如今的样子,很是眼熟。”

  “眼熟?像谁?”

  祁楌晟看向燕霄:“你猜。”

  燕霄定神想了想,“盛安帝?”

  祁楌晟听罢,笑意更甚了,燕霄知道自已猜对了。

  “当年,父皇因母后的死,身体也日渐衰弱。那时候,我便总能在父皇的书房见到祁珛。和如今祁高煦的表情,别无二致。他们父子竟在这样的场景下,越长越像。心思写在脸上,还以为自已掩藏的很好。”

  燕霄可以想象那般场景。

  “只可惜,那时候我还太小。并不能很好地分辨他所说的话。等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燕霄安慰祁楌晟:“历史都是相似的,如今的你,有能力去改变结局。”

  结果,祁楌晟咂摸着这两个字。

  只轻轻回握紧燕霄,并未再细想。

  曾经,他有一些目标和野心。但占邑海匪的事,因他的判断失误,导致曲州陷入危局。从那以后,他始终心有余悸。

  他要的是什么结果?

  是皇位还是天下太平?

  燕霄靠在他身旁,凌乱的思绪像是有了依靠。

  马车驶回齐府,便得人来报。

  家里有客到,进门一看,竟是夏溪林。

  “稀客。”

  将夏溪林请入内院,便见夏溪林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一颗白骨,只有指尖大小。

  捏着盒子的手,有些泛白。

  压下情绪,祁楌晟问:“这是?”

  夏溪林一派轻松,“这是从一位道人手里高价买来的。”

  “和沈昱有何关系?”

  “想来,这便是沈昱能稳坐宰相之位的原因吧。”夏溪林说得风轻云淡。

  祁楌晟自然知道沈昱当年时任太常寺卿时,谋划了东宫巫蛊之案。

  以他对自已兄长的了解,当然不会信那些污蔑之词。更何况,是在母妃的思容塔下。

  “这个道人和沈昱是什么关系?”祁楌晟合上盖子。

  夏溪林打哑谜道:“如今,应是没什么关系了。”

  前几日,有人在丰月楼闲谈做法之事,不知何故竟谈起了一个道人行巫蛊法阵。

  说是取人眉心骨,做法驱邪。

  闲谈之下,有人不信,竟约上人去寻那道人。多番纠缠,还险些在丰月楼动起手来。

  夏溪林出面平息,也听得那道人之事,一时好奇。辗转高价拿到这枚骨头,想来也不是什么吉祥物什。

  但那道人的模样,却让夏溪林有些印象。

  冬祭那日,沈昱因病体难撑,由一人搀扶上前。夏溪林这才想起,那道人与沈昱那管家有八九分相似。

  “我便再派人去查了一番。道人与那管家,竟是同宗兄弟。”

  夏溪林看着齐灼的神情,“你必然也已经将事情联系上了吧?这颗人骨和当年先皇被废的那位皇子有关。”

  夏溪林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