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长亭送走了颁旨内监,回到书房:“一年多以前,淑媛娘娘病故,祁高煦便自请为母妃守孝两年。”

  祁楌晟将圣旨放到一边,“比起勇平侯,他自然还是更看重自已的儿子。”哪怕是个他不那么喜欢的儿子。

  “放眼他那几个儿子,此时大概也就祁高煦能堪重用。大皇子祁高扬虽然封了王,却终日陷在他后院那点事儿,哪还爬得起来。三皇子祁高澶,倒是安分守已,才智上却输其他几位皇子一大截。剩下的又还小……”佘长亭粗粗盘点,满是实话。

  “祁高煦,把他召出来,也好。”祁楌晟脸色阴沉。

  佘长亭觉察出祁楌晟的不对劲,“少主,可有何顾虑?”

  祁楌晟摆了摆手,压下情绪正色道:“亭叔,这一趟南下,我自已去。”

  听祁楌晟这话,佘长亭当即有些着急,“那怎么行!梭图那帮人心狠手辣,就算我们筹备充足,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我不跟去怎么放心。”

  却见祁楌晟神色恳切,“有天池在,还有……还有龙海船行,再说他不是还支了八千巡兵么,不会有事的。我需要你去另一个地方。”祁楌晟把没说出的名字,压在舌根。

  分开不过半个月,尚不知道,何时能再见燕霄。

  “少主?”

  “你带上婷韵留在南郊的人马,往北去。”

  北,盛朝以北。

  佘长亭了然:“白弥!”

  “虽然白弥在北境未真正举兵,只求岁币,但多年滋扰北境百姓未见停歇,实在可恶。此次海匪之乱,我担心它趁乱有所异动。待处理完海患,总要跟他们清算这一笔。盛京,这次我会把龙海的人都撤走。欢喜班,让常平照常开戏。”

  佘长亭默了片刻,踌躇满志:“只盼着下次再回盛京,便是时机成熟之时!”

  将齐府收拾妥当,天擦黑,祁楌晟便将佘长亭送出了城,一路同行的还有乔装打扮的常平。

  待佘长亭翻身上马,祁楌晟恭恭敬敬朝佘长亭深鞠一礼。

  “少主,您这是?!”佘长亭声音压低,瞻顾四周。

  站在一旁的常平急忙代父亲扶起祁楌晟,却被祁楌晟摆手拦住。

  佘长亭明白祁楌晟有话要说,静静等着。

  “佘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如今佘家被我的调派,四散在东南西北,全堪佘将军大义。佘家于楌晟之恩,铭感五内。”祁楌晟一字一句,难捺满腔赤忱。

  当年盛元帝的一纸密诏托孤,就注定了佘长亭一家肝脑涂地的一生。佘长亭感念盛元帝恩情,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半句怨言。护着祁楌晟一路向南寻找生机,卧薪尝胆。

  一句“佘将军”,佘长亭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跟着盛元帝征战沙场的岁月。

  佘长亭捏着马缰,看着祁楌晟和自已的儿子常平。

  回想起初次见到祁楌晟时的样子,被折磨得没有半分活气。仰头,去迎接那柄刺向他头颅的利器。

  这么多年,看着他一点点历练成如今这番模样,足有当年盛元帝的七八分神韵。

  也算没有辜负先帝之托,“殿下,我的好殿下。我佘长亭可是老骥伏枥,壮心满怀啊!此去北境,我可是想了很久了!这些年憋的气,就等着这个机会消一消了。”

  “前路凶险,唯愿将军保重。”祁楌晟拱手,再鞠一礼。

  常平亦在身旁跪下磕了个头,“孩儿在盛京,等父亲凯旋!”

  “殿下,好好照顾自已,留得青山在!”佘长亭将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了一圈,便扬着缰绳往南郊赶去。

  第二日一早,从皇陵回宫的二皇子祁高煦,领着圣命,率八千巡兵,带着勇平侯张势、龙海船行齐灼,护送番境使臣南下。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奔着平息曲州祸端去的,但朝廷依旧没有将打仗的字眼放在明面。

  祁高煦一出,朝中观望的杂说又此起彼伏。

  这位被遗忘的二皇子被委以重任,八千兵权也是兵权。细细想来,这还是盛安帝登基后,第一次将兵权下放。

  曲州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局面,盛京内外传言纷纷。甭管是护送个使臣,亦或是除个海匪,这人都太多了吧?

  久未经战事的盛朝民众,对这个阵仗又稀奇又担忧。

  “你们不知道,那海匪可残暴了,我连襟出过海,说杀人可就是要杀人啊,不比行军打仗容易多少。”

  “曲州现在说不定血流成河嘞,派去的人凶险嘞……”

  “这位二皇子,看来并不是传闻中那样,被圣上放逐在外啊。看这仪表堂堂的风度,不输他上头那位吧。”

  “总不能派个啥都不懂的去吧。上头那位……这会儿还不晓得在哪个妾室房里呐。”

  之所以敢这么大聊皇室秘辛,实在是那祁高扬的后院之事,早已是盛京城街头巷尾最热衷的谈资之一。

  一番话,说得众人遐想连篇。

  “诶,那二皇子后面那个是龙海船行的齐老板?”

  “是嘞,我听人说啊,现在洪旺成了过街老鼠,这次派兵就是要去抓他的。”

  “这不是早就公告天下了嘛,还要你说啊……”

  “哎,我还说完呢。那齐老板是不是就要成下一个洪旺了?”

  “咋的,你盼着他也被抓啊。”

  被莫名其妙怼了一嘴,这天又要聊死了。

  “我……我说的不是海贸那档子事儿嘛。下一个洪旺,盛朝最会做船舶生意那种!”

  “这个肯定咯。据说,龙海船行自已造的船,又大又结实,比一般的船壮观多了。”

  “你见过啊?”

  “那……倒是没见过,都是听说的。”

  “这齐老板,为人就是太低调了。好像关于他的事情,都是听说的。”

  “欢喜班之前演的都是谭老板,好像后面要开他的戏了,现在要演齐爷历险记!”

  “真的哇?那我赶紧去看看,肯定好看,谭爷的戏我都会背了!”

  七嘴八舌间,盛京城眼看就要恢复昔日的热闹了。

  就在护送番境使臣离京的第三天,九月初十,朝廷一纸公文。被关在盛京府衙的几百人,换上囚衣,关押在囚车之上,绕行盛京内城两圈。

  随后,被拖到城郊处以极刑。朝中与户部有所牵连的重臣,汗流浃背等待发落,幸得盛安帝大笔一挥,案子被圈定于此,不再做其他追究。

  只将天书宫修缮之事重新提上,宰相沈昱在朝中提奏,自请拿出一笔银子来为天书宫修缮之用,自上而下心领神会,纷纷附议,朝廷上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轰轰烈烈的天书宫失火案,牵连出的这段公案总算是告一段落。

  但几百人的行刑,还是让短暂热络了两天的盛京城再度消沉下去。

  那段日子,盛京城的空气里仿佛都有血腥味,驱散不去。

  那些空缺的位置,很快被朝廷调换替补上了。

  一时间民间戏言——盛朝最不缺的,便是当官的。

  从户部、市舶司一众收缴的赃款,悉数搬进了国库。白弥的岁币,也在不久后运往北境,大抵能换来一段日子的太平。

  盛京城闹腾的气氛,是从曲州一波接一波的军情急报里被重新点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