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曲州水师伤亡惨重,已经没有和谈的余地。”

  “海匪来势汹汹,洪旺同占邑勾结,我朝驻守在南面海线的部署,早就被对方掌握。”

  “他们在曲州以南,我朝水军攻防的最远位置驻扎,昼夜不分滋扰我盛朝的沿海民众。手段极其狠毒,百姓苦不堪言。圣上,不可再坐以待毙。”

  “圣上,他们只想要夺回洪旺在曲州的家当,屡次登岸抢夺,何不……就给他们。如此也可息事宁人。”

  “我朝水军……一向……不善……”

  “难道束手无策?”

  庆元殿内,朝臣听完军情急报,众说纷纭。

  天书宫一案了结短短半个月,盛安帝还没有来得及处决盛京府衙关押的几百人。原想着家丑不可外扬,需先等盛京城内的番境使臣离京后再将其伏法。

  结果使臣还没动身,来自番境的军情急报频频传来。

  洪旺离京后直奔曲州,朝廷的追捕总是晚到一步。追至曲州,对方竟然已经往番境逃去。只风平浪静了几日,便迎来了一批接一批的海匪围攻。

  齐灼此时也被急召进宫,跪在一旁听着朝臣议论。

  银饰面具下的祁楌晟,脸上血色尽褪,拳头紧握,指甲嵌入肉里,疼不自知。

  他失算了。

  洪旺原本只是他的一步棋,设计让其逃离盛京。

  他早已同占邑大当家梭图交过手,被他活捉的二当家蒙克正是梭图的弟弟。如今已经被烧成黑炭,葬在晋源县。

  这是当初洪旺和梭图勾结,残杀谭龙海的回敬。

  洪旺离开盛朝,只能去找梭图。而只要他和梭图和盘,便很快能料定这一切都是龙海船行在背后动的手脚。祁楌晟要的就是他们的料定,他把自已树成靶子,等他们来打。

  他已经在纭州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们对纭州动手,他的戏就能继续演下去。

  结果……洪旺一心只想要夺回自已富可敌国的财富。而梭图却想借洪旺对曲州的了解,趁机向盛朝动手。

  明明纭州的位置更便于他们围攻,结果他们绕道而上。

  眼下龙海船行的人已经暗调去曲州,但朝廷这边,盛安帝始终不曾松口。

  今日是第三次急报,祁楌晟不敢想曲州如今是何局面。跪在殿内听着朝臣议论纷纷,而龙椅之上的盛安帝,始终一言不发。

  祁楌晟没有抬头都能猜出盛安帝的表情,那个人只会觉得烦,因为这些声音太多了。

  盛朝的水师,一向形同虚设。海上作战的经验几乎是没有的,他们不过是配合市舶司协管岸口。就算盛朝出兵,恐怕也只是人海战术徒添人头。

  这些海匪,从前只在海道上对船舶下手。这是第一次像一柄开封的利器,刺向盛朝,势要割出一道口子。

  刀口舔血谋生的海匪,一向心狠手辣,杀人如宰鱼,这是温养了几十年的盛朝人所不得见的。

  急报能知道的消息还是太少了,虽然已经让谭天池赶往曲州,但祁楌晟仍旧放心不下。

  之前在宫宴之上,谭天池听从祁楌晟的吩咐,浅谈过对海匪的见解。但彼时,在祁楌晟的计划里,还不易暴露龙海船行的实力。

  不管是船舰还是海员的作战能力。

  可眼下,冒险也要一试了。就算被盛安帝怀疑,他也要尽快动身。

  盛安帝如往常般,听完朝臣的喧闹,便挥手退朝,万事容后再议。

  曲州连个像样的将军都没有,朝廷却指望曲州那点兵力能支撑下去。

  待盛安帝移步去了御宸殿,不多时,便听徐迁来禀。

  “圣上,齐灼求见。”

  祁楌晟本不想引起盛安帝的过多注意,眼下他别无选择。

  没想到,进到殿内,已经有一个人比齐灼先到了,正是勇平侯张势。

  张势正垂头跪着,想来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盛安帝抬眼询问,祁楌晟开门见山:“草民有一计献与圣上。此前在宫宴之上,多位使臣都曾诉过海匪之患。龙海船行身在其中,亦深有体会。草民请缨护送使臣离岸,海匪一向只对财帛倾心,此次之所以敢在曲州大举进攻,与我大盛为敌。草民猜测应是洪旺的恶行败露,所以才铤而走险,交出他所掌握的我朝机密与海匪利益置换。想来洪旺一定承诺了他们一些东西,无非是钱财。利益捆绑起来的关系,最牢固也最脆弱。以洪旺的家产为饵,草民可借护送之名,远航番境,借机与海匪协商。使臣亦代表番境诸国,他们如果想长久在海道上生存,便不敢同时树那么多敌人。”

  盛安帝听着齐灼那沙哑的嗓音,从容不迫地分析当前的局面。

  齐灼进来之前,张势便说了类似的话。就如同在宫宴那天,张势也曾提议,他请愿出战,消灭海匪。

  只不过,莽气了些,有勇无谋。

  张势此刻朝齐灼投去敬仰的目光,他也知道自已困顿在盛京多年,只剩下血脉里祖传的躁动。

  祁楌晟说完,跪等盛安帝发落。

  “你可知,洪旺和占邑早有勾结?并不是这次天书宫之事败露的权宜之计。”

  祁楌晟垂目:“草民知道……宣王查抄洪旺在盛京的宅邸之时,草民便在他的收藏里找到了属于占邑特有的花式佩刀。”

  盛安帝听罢点点头:“那你又可知,使臣随队中,也有占邑的人?”

  祁楌晟佯装不解地抬起头,他当然知道,洪旺和使臣的密函,龙海船行早已截获,眼下做戏般思绪再三:“那何不将计就计?”

  这话,正中其怀,盛安帝沉思片刻也有了决断。

  将二人遣走后,盛安帝的头痛症又发作了。自天书宫火势之后,他总不时头痛。

  唤了御辇,摆驾蕊芳殿。

  盛安帝免了侍女的通传,径直走进内殿,宋云媚正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出神,手里握着一枚雕刻着八仙过海的玉佩。

  眼前的女人,数十年如一日的清丽容颜,如一缕暖香。头发半挽,散落在肩,不施粉黛的脸颊更显动人。

  盛安帝从身后轻轻拥她入怀,只要她不提那些陈年旧事,她便是世上最好的解疼良方。

  只可惜……

  “我今日,去看过姐姐了。”

  声音柔柔的,却总有尖刺的力道。

  盛安帝埋在她的肩头,轻嗅着宋云媚身上刚刚沐浴过的体香。

  “病才好就乱走。洗过澡,为什么不多穿点。”

  宋云媚任由盛安帝将她的手捏在手里,两个人的手都冰冰凉凉的。感觉到异物,盛安帝将她的手心翻开,碍眼似的,将玉佩抽出,随手放在一旁。

  “朕头痛,你给朕揉一揉。”

  盛安帝半躺在软榻上,头枕在宋云媚怀里,任凭她冰凉的指腹按揉在自已的眉梢。

  “曲州海匪作乱,户部、市舶司重新委任调职。没有一件事顺心的……”

  “偌大的江山,时时刻刻想捏在手里,又如何能顺心。”

  盛安帝从来都知道在宋云媚这里,他听不到自已想听的。却总如此刻的眉梢,不再冰凉的指腹,便能消解不适。

  教他怎么能不贪恋这片刻的美好。

  第二日,御宸殿颁出三份圣旨。勇平侯、齐府相继接旨,受命随使臣南下回番。

  最后一份圣旨,传到了皇陵,二皇子祁高煦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