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但我觉得爸并不会同意我去做慈善。”

  这一点,何彗从那一天何建木的回答就看出来了。一辈子只坚信实业、打拼实业的人,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让自己去做文娱体育这块稳赔不赚的盘子?

  “是啊,爸是个老古董嘛。”路星吐槽道。

  何彗点头赞同,但眼神坚定:“但我想努力试试让他改变想法。”

  说话间,咖啡已经做好了。

  “不过需要你的一些小小的协助。”

  于是,何彗和路星在一趟咖啡采买后达成双方协议。

  ——路星今后帮何彗打配合让老爹同意她日后做花滑的慈善生意,何彗则相应的会在路星的设计事业受阻的时候出来帮忙。

  “不过我话说在前面。爸和你的执拗程度那是不相上下,谁都很难说服对方。”路星撇撇嘴,“我能做的也相当有限。”

  自家妹妹能够明白何彗的想法,但也知道何建木的脾气。

  “我知道,但你要是再落井下石,你可不要怪我坑你了。”何彗威胁道。

  “我是这种没有契约精神的人吗?”路星气呼呼的。

  “那谁知道?”

  “哼。”

  两人提着给爸妈的咖啡回去,装作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何建木确实没看出什么端倪,接过咖啡道谢。

  但路雁风却悄然左右各瞥了自家大女儿和二女儿一眼,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

  索契冬奥会在二月二十三日落幕,何彗跟着华国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闭幕式上绕着体育场和观众们道别。

  本届冬奥会华国队共拿下十二枚奖牌,其中五枚金牌。

  但何彗之后,再无人夺金。

  因此,解说员在介绍华国队方阵的时候,着重讲了为华国花滑项目创造新历史的何彗。

  从她的横空出世,讲到对华国冬季项目的整体推动作用。听得看直播的冰迷们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

  「哇哇哇,感觉何彗好受重视啊!央视解说说完我都心潮澎湃了!!」

  「镜头还专门扫过和花滑队友们在一起的何彗诶~穿西红柿炒鸡蛋色的外套的女鹅看上去挺开心的!」

  闭幕式的最后,火种被传递到下一个冬奥主办国平昌,延续着奥林匹克的征途。

  “四年后也不知道我还在不在滑冰了。”唐梦看着观众们陆陆续续离场,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感慨。

  “冰舞项目应该能滑很久吧?”

  和短暂的女单生涯正相反的,是越成熟越有竞争力的冰舞。本届冬奥会上领奖台的三组搭档平均年龄超过24岁,甚至还有30岁的选手继续在赛场上呈现高水平的表演。

  唐梦叹了口气,低声在何彗的耳边说八卦:“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据我所知于朗这两年计划退役,说要回老家和女朋友结婚来着。”

  “啊?于朗这不是滑得还可以?”何彗很惊讶,毕竟于朗今年才23岁,在冰舞确实是年轻。

  唐梦耸耸肩:“但我们和世界顶尖组合的水平差距,可能甚至都不是一代两代就能解决的事情?”

  “没事,至少这届冬奥会滑很美,应该也算没有遗憾了吧?”

  唐梦点点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

  奥运会落幕,但属于花滑的赛季并未结束。

  一个月后,2014花滑世锦赛在日本埼玉县拉开帷幕。

  但很多选手通常会把奥运当作最后一舞。比如,本来就是强行复出和坚持的加拿大选手莫德-米兰达。

  于是,刚在索契夺下冠军的何彗和俄罗斯的图尔斯之间的竞争,再次成为了本届比赛最大的看点。

  “图尔斯还在赛场坚持啊。她年纪挺大了,但还出了4S,其实很不容易的。”林晓曼感慨道,“不过她的技术和其他俄罗斯小朋友不太一样,伤病控制得也很好。”

  “是啊,而且她4S成功率甚至还在增强。”何彗点头表示赞同。

  *

  何彗本身在日本就拥有比较扎实的粉丝基础,华国特地过来观看比赛的粉丝更是不少,刚一下飞机就被夹道欢迎,场面好不热闹。

  “何彗!”“世锦赛加油!”“干巴得内!”

  几种语言夹杂着,何彗看了眼举着牌子激动无比的粉丝们,突然有了一种自己真的火了的实感。

  边景与有荣焉,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发到B省小伙伴的群聊里,引来一片“厉害”的表情包。

  但群里最伤心的是朱建勇,随着何彗知名度的提升,他感觉自己损失的巨款更多了!

  林晓曼的手机上叮咚响了一下。

  朱建勇:「你要不帮我再劝劝何彗?国家队这边也收到合作邀约了。」

  林晓曼:「她肯定拒绝,要劝你自己劝。」

  朱建勇:「......」

  一分钟后,朱建勇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朱建勇:「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林晓曼:「等她缺钱了?」

  朱建勇:「......」

  *

  正式开赛前两天,安排了两次公开训练。比起之前的世锦赛,这一次华国媒体记者来得尤其多。

  记者们凭语言识人,趁着选手还没出现,聚拢在一起聊天。

  “你们奥运后约何彗采访约上了吗?”一记者问道,“我本来是跑短道的,何彗夺冠后老板让我也看看花滑。”

  “没,听说何彗都给拒了。”另一个跑专线记者似乎和省队国家队都挺熟的,“我队里朋友和我说,何彗有三不——不接采访,不接广告,不运营社交媒体。”

  “这么任性?”

  “害,何彗她爸不是何氏集团那个何建木吗?实业大佬,家里全国各地的楼光收租估计何彗都能一辈子躺平咯。”

  “有钱就是任性啊,羡慕。”

  大约等了十分钟,何彗这个小组的选手们陆陆续续上场。

  当他们在场上看到何彗的合乐表现的时候,才明白,何彗确实也是有傲气的资本的。

  哪怕是简单的合乐联系,何彗也是一丝不苟地进行,跳跃、编排、步伐一个不落,尤其是近距离欣赏过何彗3A、4T和4Lz的人,没有一个不为她的高远度震惊赞叹的。

  今天的训练图片和repo几乎是何彗前脚刚完成,后脚就立刻被发布在了网上。

  「啊啊啊,女鹅穿秋衣练习都好可爱哦,想来我一定是有了亲妈滤镜!」

  「我看了记者的repo,说是现场合乐超级完美,然后在场上还简单做了几个四周单跳,都成了。」

  「太争气了!我家附近有个冰场,之前生意可差,最近却多了好多家长和孩子过来学滑冰。」

  整个奥运赛季以来,何彗一直保持着不断向上的好状态,除了赛季初的小失误,后面基本成功锁定在可怕的百分之百。

  两天后的女单短节目比拼中,何彗再次完美clean,并且好消息是延续了冬奥会的节目内容分。也就是说,何彗在奥运金的加持下,以一己之力打破国籍划分的圈层,冲到第一梯队。

  但图尔斯同样完美发挥,以超越何彗1.28分的优势短节目后领跑。

  何彗对此有些挫败。

  “我什么时候能超过图尔斯?”何彗今天难得展现出对成绩的焦虑。

  林晓曼揉揉她的脑袋,想要把她额头的皱纹揉开。

  “你这才成年组的第一个赛季,别着急。”

  何彗的着急并不是没来由的。

  前两天试图和她的固执老爹聊一聊“慈善事业”的可行性,但却被一下打回。

  何建木的意思很明确,家里不是没有这个钱,但搞文娱体育这种赔本买卖和不务正业差不多。

  “你那叫什么正经事业吗?要我说,你想做商业,就应该回来继承家业。我们正好要拓展酒店业务,这才是正经事。”何建木劝道。

  何彗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何建木这个人别看平时特别支持小孩儿的发展,无论是什么梦想都大力支持,但真要说到他打心底里不支持的观点,何建木那是一点儿不退让。

  “你才多大呀?”

  在现在何建木看来,自家孩子现在的梦想属于是连飞行器都没见过,却说未来要做登月计划。

  这事情怎么想,听上去都很不靠谱。

  “你怎么知道我做就一定不挣钱呢?”何彗反驳。

  但在何彗的认知中,她不仅见识过飞行器,还驾驶并且成功地完成过勘探任务,因此想要朝着更新的星球出发。

  何建木创业打拼,几十年间也见过不少理想主义,“你继承家业,再怎么失败,家里都会给你托底,这个行业里的人脉也都能为你所用。但你去做什么文娱体育板块,相当是从头开始打地基。”

  “好,就算有一天能挣钱。那你能够承受在这一天到来之前的各种挫折吗?”何建木继续质问。

  “我可以。”何彗坚定地点头。

  “你......”何建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彗同样语塞。她总不能说,自己曾经从零开始为自家公司拓展了酒店事务,可不是一点失败就会倒下的摧挫的花朵,而是经历过非常多的挫折的坚韧的树干。

  自己和父亲的再次激烈交锋,让何彗陷入了想要证明自己是不怕任何困难,可以不断完成新的挑战的。

  首先第一步,她需要做到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让自己更加有影响力。

  “嗯,那我只能自由滑继续努力了。”何彗说道。

  林晓曼看着依然充满干劲的徒弟,松了口气:“没错,你只要正常完成三个四周跳,这一分多的差距很容易被追回来的。”

  何彗和图尔斯正在展开战况激烈的四周对决,但另一位一直想要加入的俄罗斯选手安娜,却意外地率先掉队。

  安娜是从赛季中期的时候就隐隐开始变得不稳定。

  不知道是强行上4S带来了新的生理心理负担,还是肉眼可见的正在抽条的身体,都成为了影响安娜发挥的因素。

  这些不定时炸弹最终在自由滑中爆炸,让观众连连发出惋惜。

  首先是开场的4S空成一周,让价值最大的跳跃直接报废。接着是本来比较稳定的3Lz+3Lo连跳在第二跳摔倒,且周数存疑。

  连续的两个大失误让安娜整个人的比赛节奏完全乱了。后面的跳跃虽然大毛病没有,但是落冰不稳、滑出有问题、存周依次出现。

  和往日利落的安娜,仿佛是两个人。

  何彗在一旁看着,看得心情有些复杂:“我觉得她是不是跳跃变得沉了?”

  “是啊,安娜开始发育关了啊......”林晓曼看完这套失误颇多的自由滑,感叹一声,“其实她赛季中期就开始长体重了吧?奥运会的时候是高强度的训练和意志力撑起来的状态,但一结束,问题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何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感叹:“好可惜。”

  紧接着上场的图尔斯的表现不错,虽然可能是受到同队选手安娜连续失误的影响,她在开场的4S同样出现了落冰不稳扶冰的大问题,但之后熟练的六种三周跳跃都完成得不错。

  “加油。”林晓曼照例和何彗鼓劲,目送她奔赴新的战场。

  “何彗,来自华国。”

  主持人的播报声刚落,全场几乎就沸腾了。

  “啪啪啪——”

  “何彗!”“何彗加油!”“女鹅!!”

  没错,何彗可以肯定地说,自己今天在埼玉收到的掌声和欢呼,比前面出场的图尔斯更多。

  她滑行的脚步不自觉顿了一下,冰面上的痕迹断了一截,像是漏跳了一拍的心电图。

  「啊啊啊,日本仿佛是女鹅的第二主场!!」

  「女鹅看到这么多人给她加油,怎么懵懵的?呜呜呜,想给女鹅很多很多爱,让她以后无论遇到多少粉丝,都可以泰然自若!」

  “我好像有点知道主编为什么让我来跑花滑线了......”公开训练时第一次来跑花滑的隔壁短道记者卫雪在场边低喃。

  在卫雪此前的报道生涯中,除了冯丽迎这种短距离的王者,很少有选手能够在一个项目中展现出统治性的实力。

  更何况,很多选手是金牌拿了不少,但真正让这么多人为其欢呼尖叫,甚至特地千里迢迢飞来观赛的,不多。

  于是,何彗只是在场上站定,卫雪就不禁直起了身子,想要仔细看看何彗表演的每一个细节。

  何彗泰然自若,在如水流淌的音乐中翩然起舞。

  在卫雪看来,这是和短道速滑完全不同的体验,短道是肾上腺素一路狂飙到终点的激情,但花滑确实柔中带刚、刚柔并济的视觉盛宴。

  何彗的柔体现在她柔软的手臂和腰肢,体现在她漂亮的能够定到满级的躬身转。

  但何彗同时也是刚硬有力的。她只用开场的第一串4Lz+3T连跳,就彻底征服了卫雪。

  那种肌肉的爆发力,身体在空中的协调性,以及最后落冰时轻巧的仿佛和冰面相吻的丝滑,都让卫雪的眼睛一点点瞪大。

  她可以明显看出来何彗和其他选手的不同,甚至和此前出场的图尔斯相比,她都展现出了独特的更强大的力量和魅力。

  那是一种气场,笃定的,万无一失的王者风范。

  4T、4T+2T就在这种气场中完成,引发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何彗完成四周跳是如此的轻易,让卫雪一度恍惚,认为四周跳是花滑这个项目中十分常见的一种难度操作。

  何彗这套自由滑的前半段,前无古人,后之来者估计也屈指可数。

  这已经在卫雪的心中奠定了一个地基——何彗的能力是将花滑这项运动拉向更高的存在。

  果然,后半场大幕拉开,依旧是别的选手没办法做到的跳跃。

  3A+1Lo+3S、3A,何彗没有停歇地在音乐中起跳。

  要知道,目前敢用3A夹心跳的男选手都没两个,甚至很多男选手的3A都是时灵时不灵的状态,摔了空了都是常见的事儿。

  何彗太稳定了,她让观众完全沉浸在她编织的冰上舞蹈的世界中。

  3Lz、3F完美收尾,《永恒的誓约》来到了最后的步伐。

  通常慢节奏的音乐不好带动观众去打节拍,但何彗今天的粉丝众多,硬生生跟上了节奏,让这串步伐显得更加有感染力。

  在全场的掌声中,何彗给自己世锦赛的自由滑表演画上圆满的句号。

  卫雪在媒体看台上有些恍惚,直到旁边记者拍拍她的肩膀,才终于回过神来。

  “何彗这套节目的BV就有90分以上,实在是太逆天了。”那记者说道。

  卫雪其实不需要知道具体的分数有多少,何彗赢下这枚金牌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那是抛开得分而言的,一种碾压式的胜利。

  在索契冬奥夺金之后,何彗的待遇水涨船高,也算是彻底在裁判们的心目中站稳脚跟。

  冠军的领奖台上,何彗右手举着金牌,左手放在胸前,整个人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回去后,卫雪完成了转项目后的第一篇专业报道,在何彗的引导下,也来到了花样滑冰的世界。

  *

  世锦赛之后,休赛季终于到来,何彗重回高中生活,将此前落下的功课一一完成。

  学校的老师同学都知道何彗在冬奥上为国争光的事,无论何彗在哪个科目有疑问,大家都热心又耐心地帮助。

  因为何彗并不打算参加国内的高考,所以她的压力并没有普通高中生那么大,两个月的集中补习后,落下的进度已经赶上了不少。

  在和父母的第三次谈话后,何彗和家人终于达成了新的共识。

  “对于想要申请的学校和专业,你有什么想法?”这一次问何彗的是路雁风。

  自从何彗和何建木闹得不欢而散之后,路雁风就成为了两个犟种之间的桥梁。

  何彗点点头,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学商科,经济学吧。”

  但她刚说完,何建木就鼻孔出气,冷哼一声。

  “你学商科,你还不愿意继承家业。”

  “因为我想做在不赚钱的文娱体育产业赚钱,不是更需要打好理论基础,积攒更多的人脉吗?”何彗现在是寸步不让的状态。

  路雁风赶紧出来打圆场:“我觉得这个选择挺好的。”

  “我也支持姐姐。”路星按照上次咖啡馆协议的成果,在旁边帮腔道。

  何建木看了一眼统一战线的三人,感觉自己被针对了,又是一声冷哼,转头不说话了。

  “我感觉我们彗彗可以冲一冲常青藤。”路雁风继续说道,“毕竟也是我的专业领域嘛,勉强可以帮上一帮。”

  何彗对此很感激:“谢谢妈。”

  她知道自己的家庭给予了她太多,也知道如果没有这些帮助,她根本没办法任性去做想做的事。

  但如果让重来一次,对花滑事业抱有全部热忱的她,去走上一条完全没有关系的房地产或是酒店公司的总裁道路,她无论如何都想拒绝。

  “你就惯着她吧。”何建木撇嘴。

  确定了奋斗的大学目标之后,何彗就认真地准备起了申请材料。从语言成绩到AP课程,从文书的撰写到推荐信的沟通,每一个环节她都详细地参与其中。

  毕竟是第二次做申请,何彗显得轻车熟路。

  *

  何彗的暑假是异常忙碌的。除了现在进行时的大学申请工作,何彗还要同时完成国家队集训、新节目编舞、保持四周跳状态甚至去挑战更高难度的繁杂而艰难的任务。

  集训队是在六月底的时候集合的,领队在第一天安排大家做常规的身高体重检查,作为数据统计记录的一部分。

  选手们依次站上体重秤。

  何彗也跟着站上去,但却在看到数字猛地一愣。

  她的心跟着一沉,眼神逐渐深邃,像是看不见底深渊。

  “98斤?”连带着旁边的林晓曼都震惊地提高了音量,“你休赛季吃得多了?不应该啊,你这种挑剔的食客,平时也不爱重油脂的东西......”

  林晓曼的碎碎念戛然而止,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夹杂着“发育”的可怕字眼,让林晓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忐忑不安。

  “我们去办公室聊聊?”林晓曼担忧地看着何彗。

  从自家徒弟这个略显呆滞的眼神中,林晓曼意识到问题逐渐大条了。

  何彗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过。

  何彗是被林晓曼拉着手下的体重秤,然后这只温暖的大手就再也没有松开过,一路把她带到了办公室。

  林晓曼轻轻地关上门,又锁上,保证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林晓曼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何彗是对自己身体状态变化最有发言权的人。

  她从上个月开始就觉得自己胃口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一开始觉得是奥运压力松懈下来之后正常的表现,但连续两个月之后,她就知道这并不是偶然。

  然后是身体开始抽条,胸部有涨涨的感觉。毕竟是重来一次的人,她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背后的原因。

  何彗原本固定量体重的环节也被舍去,甚至这两周下意识会去避开测量体重的机会。

  但今天,她无论如何要站上体重秤。

  避无可避后,结果果真让她心中的猜测应验。

  破天荒的,何彗害怕了。

  “在长身高体重,食欲也变好了。”何彗老老实实回答,“我前两天尝试去连了一下新的编舞,感觉不太顺利。”

  林晓曼点了下头表示理解,然后默默思考着措辞。

  很快,她安慰道:“你先不要太慌张。现在还在休赛季,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不顺什么的都是很正常的。你在集训这两周也多感受一下,如果身体特别难受,感觉体能下降得特别厉害,一定马上和我说。”

  “好。”何彗的回答简短,却带着闷闷的胸腔共鸣。

  林晓曼无奈,再次握紧了何彗的右手,温热通过掌心传递。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你想想,你的体能练习一直没落下过,也不是靠转速去完成跳跃的选手类型,可能发育对你的影响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呢?”

  何彗听完,重重地点头。

  林晓曼说的这些确实很有道理,但她就是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

  可能是想到了上辈子谈灵和林晓曼的道歉会,又或者是三个月前历历在目的安娜的糟糕表现,都让她心中的不安无限加剧。

  更何况,她明明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给自家固执老爹看,自己在花滑上多有天赋,能拿到多少成绩。

  但一切都变得未知了。

  发育关的梦魇平等地笼罩在每一位选手的头顶,让人胆战心惊。

  在经过林晓曼的安慰之后,何彗回到了场上,加入了已经开始三分钟的训练。

  谈灵唰地一下滑到何彗的身边:“你还好吗?”

  何彗勉强扯了一个微笑:“现在似乎还可以。”

  “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谈灵安慰道,“我真的觉得你的技术按理说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的。”

  “但愿如此。”何彗整个人依旧笼罩在不安的低气压中。

  “好吧,退一万步说,你的状态受到了一些影响,但短暂的一场两场的失利并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问题啊。”谈灵还拿自己举例,“你看我,下个赛季肯定潇洒归来、惊艳全场!”

  何彗被谈灵自信的发言逗笑,跟着点头:“那我是相信的。”

  何彗收拾好心情,按部就班地完成队内的集训内容。

  一开始的基础训练和步伐练习,何彗都完成得很不错,看上去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但刚刚积累了一些的自信,在四周跳专项练习的时间,一下四分五裂,碎成了碎片。

  她一如既往地压步加速后点冰,可将自己身体抛起来的瞬间,她就有一种微妙的不详的预感。

  ——自己的跳跃高度好像没有以前高了!

  何彗在零点几秒的犹豫后,开始拼了命地旋转。

  可四周跳本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精细的难度动作,何彗起跳的高度低了几厘米,旋转开始又慢了零点几秒,再加上身体变重后转速微妙降低的因素,这个四周跳注定以失败告终了。

  啪——

  何彗没能完成四周的旋转,冰刀一歪,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如果是平时的何彗,她大概会立刻毫不在意地爬起来。但今天她躺在冰面上,突然犹豫了。

  “何彗,别着凉,站起来再试一次!”林晓曼的声音从场边传来,嗓门很大,让何彗打了个激灵。

  何彗这才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冰碴子,重新开始压步提速。

  这一次的压步尤其漫长,何彗一下又一下,绕了场地半圈,却还没有要起跳的意思。

  “相信你自己!!”林晓曼的声音再次传来,钻进耳膜。

  何彗沉下心来,终于在第二次来到起跳位置的时候,勇敢地用外刃点冰起跳!

  这一次,她不敢有任何犹豫,只是一个劲地旋转,想要把一切负面的情绪摔出脑袋。

  啪——

  但事与愿违,何彗还是摔倒了。

  她沉着脸再次爬起来,不信邪地继续。

  一定是两个月没有集中练习让自己的勾手四周生疏了。

  嗯,一定是这样!

  林晓曼就在场地边上看着一声不啃但固执地想要成一个勾手四周的何彗,一圈又一圈地在场上滑行,又一次又一次地以失败告终。

  她很想说,你别着急你慢慢来。却因着对何彗的了解,话全都堵在了胸口。

  如果何彗是那种遇到挫折就退缩放弃的那种人,她就不会一路拿下这么多冠军,也不会挑战其他选手所不能的难度,去开创引领属于花滑的新时代。

  何彗在不断地调整中,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

  林晓曼和谈灵说得没错,自己的跳跃技术并不依赖转速,只是需要重新适配新的体重,去完成四周的跳跃。

  她想,自己现在只是发育的初期,哪有这么立竿见影的负面影响?

  何彗找回了一些信心,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

  摔倒了不知道第几次之后,何彗感觉自己终于微妙地找回了一些平衡。

  她开始压步,再次起速。

  心里的不安被笃定取代,何彗干脆利落地点冰。

  在林晓曼看来,何彗的高度确实没有上个赛季这么夸张,但仍然是一个足够完成四周的高度。

  何彗的转速没有太多的减缓,事实上,她的体能训练成为了给她足够支撑的重要基石,让她在大强度的训练下,并没有产生太多的疲惫感。

  唰——

  何彗的冰刀这一次在冰面上立住了,还滑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啪啪啪!”林晓曼在场边用力地给她鼓掌,“你这不是能成吗?!”

  以前的汗水以另一种形式回馈了如今的何彗,颇有种轮回的奇妙感。

  何彗心中的石头放下来了一些,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下松懈下来,堆积的乳酸开始作用。

  何彗慢慢滑到场边,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现在的影响还没有这么大。”

  “是啊,不要自己吓自己!”林晓曼轻拍了下何彗的脑袋,“要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

  集训的两周,何彗在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跳跃。

  她的身体确实因为发育期的到来,每天都在微妙地变化着。但经过了一开始的摇摆后,何彗慢慢找到了在变化中适应的节奏。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何彗在面对日本冰演邀请时,非常犹豫。

  甚至,他们给何彗开出的价格是以前的两倍,就是希望新晋冬奥女单冠军加入。

  “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冰演的钱,但是你想好了?”林晓曼问道。

  何彗做出决定的过程是相当纠结的。

  “嗯,我现在状态真的很不好,我也不想用这样的面貌见大家。”

  何彗对于花滑这件事很认真,她不希望让完全没有准备好的节目呈现。但是如果用之前节目,对于新赛季的磨合调整就意义不大。

  时间紧任务重,何彗今年最终还是推掉了连续两年参加的日本冰演。

  何彗的这个决定这让一些熟悉她的冰迷心中陡然升起不安。

  「说实话,我有点担心女鹅。虽然女鹅不接代言也不运营社交媒体,但是只要是关于滑冰的事情,她真的一件都不落的。」

  「确实!明明是刚奥运夺金后名声最佳的时候,不出来真的很奇怪。我最担心的是她训练受伤了,所以悄悄瞒着我们在恢复!」

  「妈呀,楼上的朋友别吓我啊,我的心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一个暑假,何彗长高了几厘米,体重也堪堪突破了三位数,来到一百斤。

  要知道,目前活跃的女单选手,体重基本都在90斤左右。饶是何彗肌肉含量高,那也算是较重的了。

  林晓曼害怕何彗因此心理再次产生波动,安慰道:“你现在是快速生长期,不稳定都是比较正常的,只要不是完全没有状态,不必太焦虑。”

  “嗯。”何彗应声,尽量让自己的心态放平衡。

  她不能着急,哪怕她确实要让何建木心服口服,但她不能因此完全失去节奏。

  既然她决定让花滑成为她一辈子的理想目标,就应该如林晓曼所说,跳脱出一时的胜负。

  *

  带着这样的心态,何彗报名了B级赛的雾迪杯,开启了平昌周期的第一个赛季。

  许久没有何彗消息的冰迷们看到安排后,立刻炸了锅。

  「啊啊啊!所以何彗没有受伤对吧?!吓死我了啊。」

  「雾迪杯这次图尔斯没有参加,感觉何彗应该是稳稳拿下第一呀~」

  「给楼上的泼点冷水,我去打探了一下国家队的消息,何彗可能是开始发育关了......」

  这个猜测虽然听上去可怕,但真的很真。

  「算一下年龄,何彗确实开始发育了......」

  「不是吧?我们华国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花滑界百年一遇的天才选手,就要这样陨落了吗??」

  「呸呸呸!不会的呜呜呜呜。」

  网上愁云惨淡,现场何彗的心情也不太高涨。

  在赛前的合乐练习中,她自由滑前三个四周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问题,摔倒的、跳空的,外加存周的。

  要知道,她以前从来没有失误过这么多跳跃!

  在短节目开始前的一天,何彗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明明,我上个月的成功率有所回升了呀?”何彗不理解地问着林晓曼,“是我最近的体能练习不够多,还是体重控制得太不好了?”

  何彗为了让自己的跳跃稳定一些,和其他所有发育关的女选手一样,陷入了需要控制体重的困境。

  她其实很努力,在摄入能量减少的情况下,体能训练不减反增。

  就连队里的体能师看到她的训练安排后,都咋舌不已。

  林晓曼摸摸她的头:“没,你做得很好了,给自己一点儿失误的空间,也给自己一点儿稳定的时间,好吗?”

  何彗想要点头,可身体却在对抗着意识。

  “可是,我真的不想输。”情不自禁的,何彗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这是何彗第一次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焦虑不安而哭泣。

  林晓曼心疼地环住了何彗。她还记得何彗小时候看到真田绘里子哭泣的时候见鬼似的眼神和满满的不理解,还记得何彗对于哭泣这种表达脆弱且毫无用处的行为的不待见。

  但这次,何彗毫不犹豫地一头扑到林晓曼的怀里,头一次展现出和年纪相符的脆弱。

  林晓曼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她的后背。

  她的姿势有点像是哄小孩儿,但却给人满满的安全感。让何彗完完全全地释放出自己的情绪。

  何彗的眼泪于是像是决堤一般,顺着脸颊簌簌往下掉。

  林晓曼给她抽了一张纸巾,任由何彗发泄着情绪。

  她觉得这其实是件好事,带着满肚子的心事上场,然后在短节目摔得七荤八素,显然是更糟糕的结果。

  十分钟后,何彗终于停下了抽泣,红着眼睛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着林晓曼。

  林晓曼想到什么,对何彗说道:“要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何彗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这次不仅图尔斯没来,安娜也没来,除了你之外,没人有3A和四周的技术。”林晓曼的安慰可谓是独树一帜,“如果你只是想要拿冠军的话,你降难度说不定也有希望。”

  林晓曼一脸坏笑地看着何彗:“你怎么想?”

  何彗听完,立刻从刚才的悲伤情绪中回过神来。

  “降难度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她气鼓鼓地宣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