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赛季和此前最大的一点不同,是花样滑冰终于从纯音乐时代,迈向了人声时代。“不能带有人声”的规则被取消,光是今天短节目的背景音乐选择中,带人声的选手就占了三分之一。

  不过,玛丽-康妮是个性格谨慎的编舞师,她并没有立刻给何彗安排人声曲目,意思是可以观察一个赛季的情况再决定。

  何彗坚持要每个赛季安排一首华国风曲目的目标没有变。

  这个赛季,她选择的短节目音乐来自古琴曲《酒狂》。

  这是一首冰迷们相对陌生的选择,对玛丽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因此,当时何彗自己找了古琴和古典舞老师学习,对编舞提出了很多独特的见解。

  负责任地说,把这支短节目的编舞看作是何彗和玛丽的共同作品也不为过。

  林晓曼常常惊叹于何彗对花滑的认真程度。据她了解,从编舞阶段开始全程参与节目的选手少之又少,而像何彗这样寻求各种专家和专业人士来给参考意见,只为精益求精的,可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曾经问过何彗其中原因。毕竟,在一些人看来,选曲虽重要,但有效期大多只有一个赛季,顶多两个赛季,换得很快。

  谁料何彗只是回答道:“我只是想要不留遗憾。”

  林晓曼突然明白何彗为什么死活也不肯降难度了。

  “你啊,真是固执。”林晓曼说道。

  何彗想说,她好不容易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想活得更纯粹一些,遵从内心的声音,有所舍弃有所获得。

  *

  雾迪杯今年女单短节目的竞争并不算激烈。

  大部分选手赛季初的状态不太好,摔倒的跳空的,让冰场上的氛围略显低迷。

  李初妙也来参加了雾迪杯,今年允许人声音乐后,她立刻在短节目中选择了一首颇为狂野外放的摇滚乐。

  在自己的舒适区表演,李初妙果不其然发挥得不错,暂列第三。

  后台里很忙碌,何彗只来得及和李初妙快速道了一声恭喜,就目送她匆匆离开了。

  李初妙看上去有点儿奇怪,但何彗一下子没看出异常在哪儿。

  目前的第一被俄罗斯新升组的小将拿下。她的势头很猛,出场顺序靠前,却一路领先到了最后。

  “感觉安娜的发育关对她们国家队没有一点儿影响。”林晓曼在后台感叹。

  “是啊,其实还挺残酷的。”

  这种激烈的竞争近乎残酷。每一个选手都是可以被代替的“产品”,后面永远有新鲜血液顶替而来,如同流水线一般无情。

  “但她还拿到了一枚奥运的铜牌,还有一些选手在奥运前发育,她们......”

  林晓曼没说下去,叹了口气。

  何彗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发育的影响,比以往更为多愁善感。

  她跟着长叹:“是啊。”

  何彗在雾迪杯压轴出场。

  当她的人站到场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仍然乱糟糟的,想赢怕输的情绪在作怪,想要证明的野心和发育关带来的不安混合,在胸口涌出一串串气泡。

  “别多想,短节目没什么难度动作,放平心态。”

  短节目的跳跃安排对之前的何彗来说确实不难,3Lz+3Lo、3A、3F,两个单跳在后半段。

  但何彗感觉胸口总有什么东西堵着,让她无法呼吸。

  “你后来不是慢慢找到状态了吗?”林晓曼看何彗不说话,继续安慰道,给她注入信心,“吸气、呼气,然后相信自己。”

  林晓曼的话仿佛有魔力,让何彗烦乱的心真的慢慢平静下来。

  她站在场上深呼吸,等待着音乐的响起。

  极具传染力的古琴声打破平静,给整个场地增添了一抹截然不同的东方色彩。

  雾迪杯并没有直播,但场内不乏从华国千里迢迢坐飞机赶过来的冰迷。

  音乐响起的时候,他们先是一愣,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啊啊啊,人在雾迪杯现场,何彗的短节目是古琴曲,声音出来的那一瞬间,你根本不懂这种浑身汗毛一下立起来的感觉!!」

  「何彗真的每个赛季一首华国风,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突然好感动喔。」

  「直冲天灵盖!太好听了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酒狂》这曲子这么好听的??」

  古琴曲虽然让华国冰迷们倍感亲切,但对于何彗的演绎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毕竟在场的其他选手都不理解背后的文化背景,古琴的情感表达又比较含蓄,这就平添了许多困难。

  何彗的肢体表达是经过很多次的打磨才最终定下的。在一个又一个赛季的对华国风坚持不懈地演绎中,她对此更专业也更擅长了。

  因此,哪怕观看表演的人对主题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仍然可以从何彗的表演中感受到一种酒意熏然的洒脱之美。

  美是一种无需语言和背景的东西,在何彗翩然而起的舞姿,她飞扬的裙角中,都会自然而然地流露。

  开场是3Lz+3Lo。

  第一跳的3Lz很顺利,毕竟是出4Lz的女人,何彗对这个跳跃的把控不错。

  但第二跳连3Lo的高度却略有不足,而何彗的转速又受到了发育期微妙的影响,落冰的周数显得很暧昧。

  林晓曼在场边为她捏了一把汗,这个3Lo之前就对何彗产生过一些阴影,估计这次是真的要再被抓。

  何彗跟着心里一紧。但她的脚下的步伐没有停顿,紧接着演绎着一段轻松而华丽的步伐。

  这一串步伐的特别之处,在于完美演绎了醉酒之人摇摇晃晃的头重脚轻之感。但又偏偏掌握得很好具体的细节,将倒未倒又似佯装醉意。

  旋律重复中,何彗完成了一串跳接旋转,给上半段画上句号。

  下半段何彗先做3A。同样是需要用刃起跳的难度跳跃,从起跳的高度看,便没有上两个赛季高。如果不是何彗一向擅长,加上最近死磕得够多,估计也会和刚才的3Lo一样,惨遭存周危机。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干脆利落的tano 3F。

  ......

  林晓曼对下场的何彗说道:“感觉你刃跳好像受到的影响更大啊,点冰跳还挺顺利的。”

  何彗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说实话,她没想到影响来得如此快速,且让人感到挫败。

  她叹了口气,却只是叹了口气。

  “只希望3A别太掉链子,3Lo的事儿,我再努力稳一稳。”

  何彗不是那种会轻易让步的人。在她的世界观里,遇到困难更不能退后,再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林晓曼拍拍她的后背:“慢慢来,不着急。”

  *

  第二天是自由滑的比赛,何彗再次见到李初妙的时候,才发现昨天感觉的奇怪在哪里。

  “你教练呢?”何彗问道。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李初妙和科林之间似乎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合约在索契后就到期了。”李初妙平静地放下一颗炸弹,“没有续约。”

  虽然是个巨大的变化,但何彗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的准备。

  “那新教练有找到吗?”何彗问道。

  “最后敲定中了,主要有两个人选,不过都在大洋彼岸,搬家估计是少不了。”李初妙苦笑了一下,“你也知道,马来西亚本土的花滑资源太有限了。”

  何彗点头表示认同。

  “话说,你们林教练还招人吗?”李初妙突然笑着问道。

  “我的教练?”何彗想到自己曾经和林晓曼谈过这事儿,抬眼看着李初妙,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事,其实我也是随口这么一问。”李初妙耸耸肩,笑道,“说起来,美国那几个教练也第一轮接触过,感觉有个女教练还挺不错的。”

  李初妙继续道:“叫温妮莎,以前是国家队冰舞选手,就是她没什么执教经历。”

  “另一个呢?”何彗好奇地问道。

  李初妙思考了一下:“另一个是西蒙教练。你知道他吗?”

  何彗点点头,表示有所耳闻。

  “他的俱乐部是招我们这种商业学员的,但可能我被分到的关注不会太多。”李初妙的顾虑很现实,“你知道的,科林在我和金惠美之间,也没选择我。”

  “对自己有点儿信心?”

  “我挺有信心的,就是不知道西蒙有没有了。”

  何彗被李初妙的言论逗笑。“确实,适合的才是最好的。感觉教练作为每□□夕相处的存在,还是需要合拍。”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估计大概率是找温妮莎了。”

  李初妙说完这些,话题自然而然地转换。

  “你怎么样?”

  李初妙没说是什么,但何彗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何彗耸耸肩:“正在努力抢救我的刃跳。”

  “你自由滑还是上赛季的配置?”李初妙挑眉。

  “当然。”何彗一脸坦然。

  李初妙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我在你前面一组,得先提前去热身准备了。你知道的,我现在是没有教练的放养状态,得自己给自己规划。”

  “嗯,我也得去死磕了。”何彗笑着回答道。

  自由滑给何彗的压力是几何倍数递增的。她不想降低难度,那就必然面临着存在失误,甚至是多次失误的可能性。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向所谓的命运哪怕低下一点儿头。

  “何彗,代表华国。”

  主持人呼喊着她的名字。

  何彗深吸一口气,再次踏上了她熟悉的冰场。

  这一次,她的心情与以往不太相同,带着一丝不确定,也带着几分无论如何都勇往直前的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