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照常过。

  呼延鄢还是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味道。

  蒋子文来的次数, 越来越少了。

  外面兵甲摩擦来回的声音却多了起来。

  他现在缩在的城池,小的,绕城一周不过一个时辰。城墙上有点什么事, 他的院子抬头就能看到。

  这些天的调兵,实在不寻常。

  骡马运来一车车的粮草,大街上传来小孩跑过的声音。

  连孩子都被动员了吗?呼延鄢看向小金。

  不知是不是被叮嘱过了,小金的嘴巴严得很, 什么都不肯说。

  呼延鄢只能每天在院子里瞎逛, 透过土坯强上的洞或者门缝,都看外面的兵荒马乱。

  好在吃食还没克扣他, 看来蒋子文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事。

  他是赢家。

  蒋子文紧握住手, 那输家,必然是另一个——一灯绝不会如此简单束手就擒, 他一定会做最后的挣扎。

  马上就到了动手的时候, 也许就在今日。

  果不其然,刘太医再次来请脉。

  呼延鄢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就是不知为何, 灵气消耗得厉害。

  他的身体中, 有一个无底洞, 所有的灵气都被那洞吸了个干净。

  看起来已经好了, 实则虚得厉害。

  刘太医不动声色,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来不及了。”刘太医把一个碧玉色的小瓷瓶递给他,“这是毒药, 今晚你发放到蒋子文的酒里, 一定要让他喝下去。”

  这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难道他不应该是被匕首捅死的?

  呼延鄢想, 脑袋甩了甩——

  我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怎么知道他今晚回来?”呼延鄢问。

  “今晚我会支开小金, 你就偷跑出来。”刘太医说,“出了院门,沿着墙根往北,看到挂着红灯笼的院子就是。下了毒,出了院子往西,我在最外面的墙根边上给你留了一匹马,你到时候骑马,直出西门。”

  呼延鄢收着他给的小瓷瓶,放到怀里,低声问:“今日可是……”

  “明日他会带大军亲征,今晚城内来往众多,防守定然没有那么严。”刘太医道,“下了毒,就赶紧趁乱溜出去。”

  呼延鄢点头,将刘太医送出门。

  今日小金也显得格外心不在焉,送饭的时候,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就托着下巴开始神游天外。

  “喂喂。”呼延鄢故意提醒他,“蒋子文可是叫你好好看着我,你就不怕我偷藏什么东西?”

  小金这些天早已习惯,白了他一眼:“你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这来来回回都是人,就算你藏了把刀,我就不信,你还能杀出城外。”

  是不能。

  呼延鄢想,但要你的小命,还是轻而易举。

  他把这念想甩出脑子,从始至终,他受的命,只有蒋子文的命,没必要多搭上一个。

  “这人来人往,可是有什么大事?”呼延鄢向他打探。

  小金哼了一声,稚嫩的脸上满是嘲弄:“马上就要打到你老家了,你要完了,蒋子文一定会杀了你!”

  “蒋子文蒋子文,你少叫他的名字,当心以后他生气了要打你。”呼延鄢忍不住说教。

  小金愣了一下。

  真讨厌,不管是师傅还是眼前这个呼延鄢,都向着那个蒋子文。

  真不知道蒋子文到底有什么好!

  呼延鄢看着他的表情,立刻猜出了他心里的不服气:“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少管。”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金强调。

  小甲叔叔最近一直在训练他的剑术,今天又夸奖了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最多再过十年,他将能成为这世上最厉害的剑客。

  到时候一定要让蒋子文好好看看。

  呼延鄢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你毛长齐了吗?”

  小金:!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我毛长没长齐管你什么事?!”

  哦,那就是没长齐。

  呼延鄢了然,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看着小金跳脚。

  小孩子嘛,就是要这样活泼一点才有意思,一天天板着脸跟个小老头似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别天天就是复仇复仇的,人生哪有那么多仇要复啊。

  “说的好听,若是一灯死了,难道你不给他复仇吗?”

  呼延鄢摸了摸下巴,要是一灯死了,他还真不想复仇。

  “我不信,你就没有在乎的人!”小金强调,“你父亲呢,你娘呢。”

  呼延鄢仔细地想了想,他的脑中,根本没有父母的印象。

  一灯也没跟他提过父母的事儿。

  看来我真的是他捡回来的。

  呼延鄢心中更加坚定,一灯是在骗他,他的话不要信。

  自然,蒋子文也是不要杀的。

  “好像真没有。”呼延鄢道,“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可牵挂的。”

  他的话好像触动了小金,小金整个下午都没理他,转头跑了出去。

  小金肯定是觉得我虚伪。

  呼延鄢想。

  这年头,说个实话都要被人讨厌,做人真难。

  他在屋子里不断翻找,这座小城,自然没什么好东西,屋里的衣服没有那种细布,都是麻色,像是土拍在了身上,白日里走出去,不太容易被看出来。

  倒是晚上,反而醒目得不得了。

  呼延鄢有些发愁。

  他还准备今晚就跑呢。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换上了一件宽衣,方便晚上活动。

  先向北,再向西。

  呼延鄢不准备骑马,太醒目了,他就这么悄悄走出去。

  走了十来步,果然,那有个带着红灯笼的院子,门半开着,里面像是隐藏着某只怪兽。

  呼延鄢拉起帽子,正准备转身绕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

  “你到哪去?”蒋子文站在院子里问。

  呼延鄢心道,可真是不凑巧。

  我想跑,却被逮了个正着。

  他回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我要说我晚上出来消消食,你信吗?”

  一瞬间,蒋子文看到了李雁。

  “你觉得我信吗?”

  呼延鄢立刻垮下脸,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我这就回院子里。”

  “来都来了,进来吧。”蒋子文说着,打开了屋子的门。

  呼延鄢只好灰溜溜跟在他身后,进了屋,面前的大桌上,摆满了菜。

  当中就是一只八宝鸭,瞧着格外诱人。

  呼延鄢咽了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起来。

  “你不是出来消食的?”

  “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总是饿。”呼延鄢摸着自己的肚子,手心传来一阵跳动,好似回应他抚摸。

  呼延鄢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

  他那肚子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又跳了一下,呼延鄢又忍不住摸了摸。

  蒋子文看着他:“饿就多吃点。”

  他这么说,呼延鄢却觉得自己就是那盘子菜。

  只要他敢坐下来,呼延鄢就敢把他吃掉。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蒋子文的神情。

  “没事儿。”蒋子文拿起筷子,点了点桌上空着的两只杯子,“只可惜现在没什么酒,要是有酒,咱们还可以痛痛快快喝一杯。”

  呼延鄢立刻说:“我这儿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只可惜就这一口。”

  “刘太医给你的?”蒋子文夹了一口葵,里面的肉炒的正好,顺口一问。

  呼延鄢点点头。

  “刘太医给你酒做什么?”他的眼中的肃然,全都藏在了垂着的眼睫底下,叫呼延鄢看不清+。

  “最近有些睡不着。”呼延鄢面不改色,眼皮没来由跳了跳,“刘太医说,喝点酒能助眠。”

  “那你喝吧。”蒋子文道。

  呼延鄢:……

  “要喝咱俩一起喝。”他咬牙切齿。

  蒋子文早知道,他怀里揣着刘太医给的药。

  本来留着刘太医,不过因为,他是一灯的人。

  没错,就因为他是一灯的人。

  而李雁是一灯的孙子,唯一的继承人。

  熙合宫的势力,向来错综复杂。

  唯有刘太医,才有可能完完全全站在李雁这一边,不会对他腹中的孩子造成任何威胁。

  可惜现在,一切都没了。

  刘太医也没用了。

  他要杀他。

  蒋子文低笑起来:“一起喝就一起喝。”

  他接过那小瓷瓶,到了两小杯:“请。”

  “凭什么我先喝!”呼延鄢跳脚。

  “怎么,不敢?”蒋子文眯起眼,“还是说,里头有毒?”

  呼延鄢怂了,他怎么知道,他今晚要下毒?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随便挑了一个,一口闷下。

  脑袋有点晕,面前的蒋子文变成了两个。

  “现在轮到你了。”呼延鄢道。

  蒋子文却并不动,猛地将杯中酒全都洒到院子里。

  “你赖皮。”呼延鄢强自镇定,手抻着桌子,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你,你得陪我。”

  “我陪你。正好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蒋子文说着,走到了书桌前。

  呼延鄢望去,桌上放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盖着一块大红绸布,像是喜宴上的贺礼。

  蒋子文端起托盘,走到他面前。

  呼延鄢迟疑着,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在他的鼻尖蔓延。

  他颤抖着的手指捏成拳头,根本动不了。

  蒋子文将手中的托盘向前送了送,催促道:“来呀。揭开来看看。”

  呼延鄢伸出手,一把扯开盖紧的红布。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手中的红布瞬间滑落——

  他吓得倒抽一口气。

  一颗人头!

  刘太医的人头!

  满脸的血污被擦得干干净净,那颗脑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李雁没有喝下毒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