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文往那太师椅上走去。
李雁很有自知之明, 可不敢往那边走。
等蒋子文坐定,他左右看了看,边上还有些桌椅, 还有茶壶茶杯,一直备用,等着有人来。
李雁眼珠子转了转,拎起一边的茶壶, 顺势来到蒋子文边上, 为他满了茶,放在他手边, 这才低声道:“我以为你走了。”
“你那师傅本事那么大, 岂是我随随便便一个人能拿下的?”蒋子文道。
他查过,李雁的师傅, 早就过了元婴, 有人说他是化神,也有人说他的品级还得往上再提一提。
总之不管是什么, 蒋子文自己不过元婴。
跨品级的单挑, 几乎是不可能。
这句话, 并不能让李雁安心。
围剿千佛洞的人, 可能更多。他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
他心中的小算盘还没打完, 门口便传来开门的声音。
李雁抬头,文苑在前面,身后跟了一群人, 人数自然远不到揽月楼的人数。
这群人中, 还有些熟面孔, 连多日未见的李大总管都来了。
这大概就是蒋子文的自己人, 或者说, 是红莲教的众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排的稳稳当当,一个人都不错。
等所有人都站定——
“李雁。”蒋子文道。
声音在面具中变了形,有些粗犷扭曲。
李雁缩了缩脖子,这会儿突然点名,成了全场焦点,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雁的身上,他无法,只能走了出去。
站在房间正中,李雁对着对面大眼瞪小眼。
有些慌张。
“文苑。”蒋子文又点名了。
文苑脸色惨白,也老老实实走了出来。
“给我打。”蒋子文道。
李雁头一缩。
要挨打了!
打就打吧,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吧。
难道我就不要脸吗?
李雁摸摸自己尚未好全的脸,虽然平时是不怎么要脸,但还是会疼的啊。
对面文苑的脸色更白了,李雁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矫情!
打人还要酝酿一下来波大的吗?
是不是不把我打死你不算完?
李雁在心中骂道,蒋子文啊蒋子文,果然不是东西,为了让一个女人欢心,居然这么对你的狗腿子?
就算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就算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
你忘了,谁给你找到随侯珠的?
又是谁给你找到和氏璧的?
“怎么,要我教你吗?”蒋子文道。
对面的文苑闻言,立刻跪了下来,仰起脸道:“请公子责罚。”
李雁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要我去打她?
蒋子文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了?
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一张脸,李雁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恶霸土匪,不,连土匪都不如。
怎么能打得下去手哦。
蒋子文说:“李公子果然怜香惜玉,给你个机会,你都不动手?”
李雁:我怕今天动了手,明天就没手了!
他一步三回头,左右看看蒋子文,伸出手,高高抬起。
蒋子文眉头一挑。
李雁手轻轻从文苑脸颊滑过。
文苑松了口气。
“打完了?”蒋子文问。
李雁猛点头。
没打完也得打完了。
没看着蒋子文脸色难看的都快拧出水来了?
“继续。”蒋子文端起了茶。
文苑的眼睛登时瞪大了。
蒋子文依旧端着茶,和戏馆里那群看戏的大爷一样。
李雁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也是瞪大双眼。
蒋子文眯起眼,真是有默契,两人反应竟然如此一致。
“李雁,我今日给你个机会,你和文苑的恩怨,在此结清。”蒋子文道。
李雁心道,原来是怕我日后算账,对你这准小妾下狠手!
蒋子文登时觉得,自己这一腔热切,全都喂了狗。
而且是一条喂不熟、随时准备咬你一口的狗!
李雁挽起了袖子。
蒋子文既然想拿他做笺子,他也就不客气。
看着文苑眼中的恐惧与怨毒,李雁闭上的眼。
文苑姐姐,要怪你就怪蒋子文吧。
其实你记恨我也没关系,反正被人记恨也不会少块肉。
李雁抬起手,一巴掌闪过去,啪地一声,响亮清脆。
比他自己想的,声音还大。
这房间太大了,还有回声。
文苑被抽倒在地,嘴角流下一道碗延的血迹。
李雁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的血迹又多了些。
“继续。”蒋子文说。
“够了。”李雁道。
“那日你挨了多少打,今日都一一还回来。”蒋子文说着,如炬目光从面具的两个黑洞中射出来,镇住了所有人兔死狐悲的小心思。
杀鸡儆猴。
一个损害到主子利益的奴婢,就算再得力,就算再得宠,也是要被教训的。
这就是她的命。
李雁读到了她的命。
可是没读到自己的。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被打杀的那一天,也是这样被一下又一下,活活打死。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躺在地上的文苑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分不清样貌的肉。
她又直起身子,李雁依旧看不到她的脸。
这次,他没有再犹豫——
啪。
不重不轻,没有抡起膀子,也没有手下留情。
她又直起身子。
啪。
等李雁看见,她的两个腮帮子已经肿的老高。
红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油桃,饱满得,快要裂开了。
这是我打的?
李雁有点愣神。
这是我打的!
“继续。”蒋子文道。
李雁回头,看着那张鬼脸,裂嘴一笑:“我手疼。”
打不动了。
蒋子文从那太师椅上起身,就像从御座上起身一样,缓缓走下来:“要我帮你吗?”
李雁急忙摇头:“不了不了。”
再打说不定真的就打死了。
蒋子文转头,看着他:你确定?
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李雁点点头,非常确定。
如果我能成为决定他人生死的神明,我一定选择让别人活着。
或者总比死了强。
蒋子文又转向文苑。
文苑已经快跪不稳了。若不是多年的基本功,此刻她早就摊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
她咬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自己就是两巴掌。
李雁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上面的镯子可真凉,真绿,水头十足。
磕在脸上,也是真疼。
“算了。”李雁说。
蒋子文问文苑:“你怎么说?”
文苑一个字都不说。
“看来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蒋子文道,“看来本座最近可真是仁慈啊,你们都以为可以随意拿捏本座了?”
所有人都呼啦一下跪了下来,齐刷刷磕头:“小人不敢。”
现在站着的,只有李雁和蒋子文。
李雁有种错觉,他们是在跪自己,不由地手一松。
文苑的腕子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逼她。
逼她表这个态。
今天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她认错,要么她去死,没有第三种。
李雁急切地看着她,倒像是真的关心。
文苑恨之入骨,谁不知道这人是装的?装的如此之像!
我是宁死不向他低头!
当着如此众人的面,还不如杀了我!
可是,可是死了,就不能继续跟在主子身边了。
她一个人倒是不要紧,可家里的希望,全都指她,她不能死!
文苑重重地磕了一个,咚的一声,以头擂鼓:“奴婢知错了。”
蒋子文垂下眼。
虽然不满意,但李雁不打算追究了。
那便算了。蒋子文说:“诸位的皮,都给我紧一紧,若再让我发现有自作主张有二心的,可就没怎么好说话了。”
他的话中灌满真气,压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
李雁离他最近,自然是感受最深的。
蒋子文这话,全钻进了他的耳朵,顺着血脉,想要掏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
李雁在心里叹气,真是太可怕,还是早点跑了强。
“都散了吧。”蒋子文点了两个人留下。
其余所有人都散了。
有人要来扶文苑,被文苑一把挥开,捂着脸,跑向走廊深处。
李雁见没留自己,也跟着往外走。
有的回到这个楼的位置上,还有的往外走。
李雁混在人群中,差一点就混了出去。
“你想到哪去?”蒋子文的声音又传来。
大厅中尚未离开的人,呼的一下围了上来,正在吃饭的客人不明所以,也伸头往这边看,李雁看到人群中的邓通。
他隐藏在柱子后面,李雁就当不认识他。
这是他的选择。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李雁道,“我还是回去吧。”
撒谎。
蒋子文垂下眼。
天正教现在根本容不下你,连三重天的分舵你都不得踏入。
你还能到哪个“狗窝”?
难不成在外面置办了一个“外室”?
李雁琢磨,反正不管到哪,我都绝不会来。
“李公子是有去的地方了?”蒋子文故意戳他伤疤。
李雁嗯啊了一阵:“我准备去……投奔亲友。”
又在瞎说。
所有人心中同时想。
谁不知道,李公子家已经被灭门,哪有什么亲友?
蒋子文不好强留,他这一脸面具已经够醒目了,实在没必要再让人注意:“既然如此,就不留李公子了。”
李雁:不对劲。
什么情况?
他居然没有强留自己?
突然,他又看到了,面具之下,全是浓重的黑气,源源不断散发出来。
蒋子文身上早就有了,此刻却是更加厚重。
“你要当心。”李雁说。
蒋子文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定要李雁说出,他到底看到什么,只是手一摆,拍了拍他的后腰,放他走了。
李雁来不及多想,立刻沿着门外的路就往外跑去。
半路上,看到路中央有一匹矮脚马。
正是小灰驴,马鞍辔头都装的好好的,一看就不是自己跑出来的。
李雁伸手,在马鞍地下,摸到了一小包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银子,约莫二十两,七零八碎,不知攒了多久才能攒起来。
看来大家都有存私房钱的毛病。
李雁想,眼尖地发现里面有一只小半圈,像是个耳环,那分明是小丙说给他未来媳妇存的小首饰。
李雁四下一看,没有熟人。
只是在巷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李雁强迫自己,不去招手。
那个身影也没跑。
李雁对着太阳,自嘲一笑,跨上马,朝着东门走去。
三重天与四重天交界处,除了那片长着祝余草的密林,还有一处好过的地方,叫水天一色。
顾名思义,是一片海连着,要坐船,才能过去。
这儿的水面颇为平静,就像镜子一样,连船行过,都激不起一片浪花。
等船离了岸,行驶个半日,看不到岸边了,整条船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很多船都是这么困死在里面。
在这面海上走的人,要价都极高。
李雁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看了看身边的小灰驴,叹气:“你说你怎么就不会飞呢?”
他话音刚落,一匹飞马就从他们头顶上踏云而过。
李雁看着好生羡慕。
小灰驴气的撅蹄子:你自己也不能带我飞,还居然有脸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