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不知躺了多久的姜朝眠霍然睁开眼睛,一个骨碌翻身爬起来,跪在地上不甘心地仰天长啸。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可惜, 他发狂地喊了一阵,连个回音都没听见。

  此时姜朝眠心里那股比死更甚的恐慌愈演愈烈:他感觉不到饿, 也感觉不到渴,想死也死不了,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了……

  然而, 是活生生地在这个一片漆黑与世隔绝的牢狱中永生。

  这是什么地狱酷刑啊?!

  姜朝眠本以为自己要疯, 少说也得一年半载之后,哪晓得才待了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开始受不了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只要这地方不是像宇宙一样无边无垠,那他迟早能够找到边界, 或许就能找到别的出路?

  哪怕是条黄泉路呢!

  他相信,每一个负责任的阎王爷,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该被回收的鬼魂!

  下定决心,姜朝眠站起身, 一个猛子冲了出去——

  反正鬼不会累也不怕猝死,不如让他这个体育后进生先来试试, 身轻如燕地跑步到底什么滋味……

  “砰!”

  “啊~啊~啊~”

  姜朝眠才跑出去十几步, 就剧烈地撞上面前虚空中的某样东西,而后狠狠地被弹了出去, 摔倒在地接连翻滚好几圈,连惨叫都滚出了波浪线。

  “我靠%#&@#%!”姜朝眠趴在地上飙出一串脏话, “……为什么当了鬼还会有痛觉啊!!!”

  岂止痛,他现在额头上被撞的地方一片滚烫, 眼冒金星,晕得像刚被人用大铁锤锤了两百下,甚至有点想吐。

  姜朝眠四脚朝天躺了很久,等到终于缓过劲来,才慢慢爬起来,走到刚才撞到东西的地方摸索了一阵。

  半晌,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容。

  撞得好!

  他本来以为这地方大得很,还要很久才能走到有变化的地方,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面前这堵看不见的墙,不管是不是这地方的边界线,肯定都有猫腻。

  姜朝眠摸瞎地贴在墙上,想要感受一下另一边的动静,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什么东西像萤火虫似地,一闪一闪地发出幽光。

  他转头定睛一看,那是一枚黑色的指环。

  这东西和伏商脖子上那个定位用的项圈是一套的,就相当于GPS的接收器,用来接收终端信号的。

  姜朝眠愣了一会儿,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

  然后迟疑片刻,戴到自己的中指上。

  他身上的衣物全都变成了现代装,原先放在衣服里的乾坤袋自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本以为属于修仙世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留下,没料到还会有这位漏网之鱼。

  应该是刚才撞那一下太狠,把这玩意儿从怀里摔出来了。

  说来好笑,他以前一直觉得这东西做成指环的模样,实在是有点……意义暧昧,所以从来没好意思戴过,只是贴身放着。

  如今……

  姜朝眠伤感地扯了下嘴角。

  如今他再也见不到伏商了,倒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套牢。

  姜朝眠并拢五指,掌心向外,举起手在眼前端详少顷。

  他以前竟然从没发现,这指环的尺寸和他的手指刚好契合,意外地好看。

  黑指环上一抹不停明灭的幽光,就像伏商在对他诉说着什……等等。

  姜朝眠骤然僵在原地,一股热血从心脏直冲脑门顶。

  这指环……在亮啊!

  接收器亮了,说明定位终端和他的距离很近很近!

  ……说明伏商就在附近??!

  姜朝眠一把攥紧拳头,扑到刚才那堵虚空之墙面前,大喊道:“伏商!伏商你在哪儿!你听得到吗……我去!!!”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姜朝眠戴上指环的手碰到那肉眼看不见的墙,眼前黑咕隆咚的空茫中就像有人拉开了幕布,墙体完全变成了透明,现出墙外的场景。

  正是遍地鲜血与烈火的南州洞府。

  姜朝眠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一头耀眼的银发。

  英俊的青年浑身是血,看上去倒比满地的死人还凄惨,正垂着眼眸,万分深情地看着怀里的人。

  再一看,巧了,那不就是姜朝眠自己嘛。

  “伏商!!!伏商我在这儿!!你快看我呀!”

  姜朝眠又急又激动,嗓子都快喊劈了,一边像只猩猩一样徒劳地砸墙。

  然而墙纹丝不动,墙外的人面露困惑地抬了一下头,又低下头,专注地用手轻轻拨了拨姜朝眠的头发。

  “怎……怎么了?”端木华惶惶地问伏商。

  “没什么,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哥哥叫我的声音。”伏商说。

  端木华看着面无表情说鬼话的伏商,一脸苍白地对郑瞿风使了个眼色:完了,梁渠大人彻底疯了。

  郑瞿风没理他,神情沉重地对伏商道:“大人,虽然小姜的魂魄尚未消散,但……这具身体迟早会腐坏,我们一样……救不回他。”

  “我有办法让他尸身不腐,直到找到方法救活他为止。”伏商冷冷道。

  保存尸体的邪法多了去了,只要带着姜朝眠回巫族,保存上万年也不是问题。

  郑瞿风却惊恐地喊起来:“万万不可!”

  “为什么?”伏商看向他,眼睛里带着杀气。

  郑瞿风:“非是老夫不想救小姜,只是这具身体如今就像监牢,会把小姜的魂魄困在黑暗之中,身体一日不毁,监牢一日不破。只怕……不用三五日,小姜的魂魄就会陷入疯狂,再无理智可言。”

  “……若要姜公子少受苦,最好……立时就将尸……身体毁去。”

  众人听完,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而蹲在墙后面偷听的姜朝眠却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原来这地方不是牢不可破的。

  那只要烧掉尸体……

  但伏商并没有答应,他阴沉着脸问:“他不是这个世界的魂魄,烧掉尸体之后,他会去哪里?”

  郑瞿风沉默少时,叹息道:“魂魄也会随身体灰飞烟灭,归于虚无。”

  一时间,墙外的南州洞府,和墙内的黑暗虚空,都陷入了如出一辙的死寂。

  端木华瞪大眼睛,一大串眼泪滚出眼眶,崩溃地喃喃自语:“不……不……不可以这样……不该是这样的。朝眠兄他……他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比起灰飞烟灭,难道你更希望他永生永世被困在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吗?”郑瞿风残忍地反问,“这处罚就算是对周沅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端木华怔怔地呆了一会儿,嚎啕大哭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没有人说话,众人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像是被这该死的命运压得无法呼吸。

  唯有伏商面上丝毫不为所动,神情温柔地将脸贴在姜朝眠已然青白的脸颊上,像往日一样亲昵地蹭了又蹭。

  墙这面,姜朝眠鼻尖通红,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隔着透明墙用食指轻轻描摹伏商的轮廓。

  “小伏商,别难过。我们……就这样道别吧。”姜朝眠眼眶通红,心肝脾肺都如同刀绞。

  能够在消失前再看你一眼,我觉得很幸福了。

  墙外的伏商终于抬起头,开了口。

  “无论什么办法,只要哥哥的魂魄离开这具身体,就会消失不见,是吗?”

  郑瞿风不忍看他,却又不得不说实话:“是。这具身体是世外之魂唯一的栖居地。”

  “好,”伏商点点头。

  他摊开掌心,一直静悄悄停在肩上的翠绿火苗飘到了他的掌心之上。

  “分出我的精魄,让他的身体吸收传承火,”伏商冷冰冰地说,“你不是说过,这火能重新锻造修炼者的躯壳么?”

  “这怎么可能!”郑瞿风骇然失色,“小姜他已经死了!他的身体早就失去了生机……”

  伏商打断他,“那就把我的生机也分给他。还需要什么?三魂七魄,你要什么都可以拿去。我只有一个要求,让哥哥活过来。”

  “伏商你干什么……疯了吗?!老头子你别答应他!”

  姜朝眠在墙后面急得直转圈,外面的巫易巫里两位长老也坐不住了。

  想想也是,任谁家供奉的神灵要自寻绝路也坐不住吧?

  巫易出声劝道:“大人,万万不可!这风险太大,到时候兴许不仅救不回人类,还会损害您自身,这真是得不偿失……”

  姜朝眠:“就是!”

  伏商呼地举起手,一巴掌把巫易巫里巫云空全都拍出十数丈远。

  姜朝眠:“……”

  伏商抬起头,一双眼睛重新恢复成冰冷森寒的赤金色,弥漫着失控的杀意。

  郑瞿风愕然看了看半天爬不起来的巫族众人,又回头看看伏商,“你……”

  “郑瞿风,别让我说第二遍。”伏商森冷的嗓音响起。

  “救不活我哥,我会自己吸收传承火。到时候,我就把这大陆上每一个人类都杀掉。”

  “包括你们。”

  说完,伏商埋头凑到姜朝眠的嘴边,恩恩爱爱啄了一口。

  “哥哥,你的魂魄还在吧?你听得见吗?我说过的,如果你不在了,没人管得了我。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杀光。”

  “……所以,你一定要活过来。”

  姜朝眠:“…………”

  不,听不见,他希望自己聋了。

  啊啊啊啊啊这小兔崽子真是神经病啊!!!

  为什么要把全人类的命拴在他的头上啊!!!

  姜朝眠糊了满脸的眼泪,被爱人这一口深入骨髓的亲亲,彻底冻成了冰。